第二日是清明,皇家祭典辦在太廟,宋疏遙因有四品封号,按規制也要參與。
她昨夜做了不少噩夢,睡得不好,天色未明便又起了,無精打采地被一群侍女擺弄着梳洗。
小蝶捧來祭服,又給她化了極淡的胭脂,越無顔色,越是素雅無極,衣袂翻飛,若流風回雪,自有與衆不同的清靈氣韻。
前兩年清明節祭典都是太子主祭,今年卻特别,皇帝李嶽川拖着病體主持儀式,旁側站張皇後,幾位皇子皇女在下首,宗室,命婦,諸臣再站其後。
李嶽川焚香,奠酒,将親手抄寫的禮經在祭壇上燒了,衆人行禮跪拜,再由禮部尚書宣讀祭文,聽聞這祭文還是出身翰林院的蘇忱寫的。
而後以蘇忱為首彈奏禮樂,另有彩衣舞者獻舞,是祈福之意。
宋疏遙品階不高,隐沒在人群裡,随波逐流地等到祭典完畢,已是晌午了。
祭典之後要參加宮中的晚宴,官眷們被安排到偏殿更換常服,林韻需得同其他命婦應酬,宋疏遙不願跟着受罪,想着蘇忱應當閑下來了,便折了一節柳枝去尋他。
四月春風沉靜,殿前梨花似雪般紛飛,李嶽川愛風雅,春花時節不讓宮人掃落花,宋疏遙小心翼翼地踩着腳下的溫軟,擡眸在一群人中一眼看見了一身白衣的蘇忱。
他還未來得及換官袍,素衣如雪,輕輕淺淺,和那滿樹梨花别無二緻,旁人正在恭維他“年少有為”,忽然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使個眼色道:“蘇大人,是找你的吧?”
蘇忱回眸一望,見宋疏遙正站在花樹下對着他笑,當即眉眼舒展,理了理衣袍迎了過去,恰有宮人送上花團錦簇的花冠,截住他的去路,内侍恭敬道:“蘇大人,陛下賜大人帶花。”
賜花是大淵對文人雅士極高規格的獎賞,蘇忱颔首,兩位宮娥已經上前為他簪花,周圍不乏贊許和驚歎:“陛下愛重,蘇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蘇大人儀表堂堂,與這禦賜簪花真是相得益彰。”
蘇忱微笑着一一拜謝,目光卻一直落在宋疏遙身上,宋疏遙真心為他高興,笑意盈盈地示意他安心,又見他忙着,一時半刻顧不上她,便沖他晃了晃手中的柳枝,放在旁邊的欄杆上,意思是贈給他的,這才轉身走開了。
清明贈柳,辟邪消災。
少頃,那花簪完了,蘇忱在簇擁之中走下台來,将宋疏遙帶來那截柳枝撿起拿在手中,舉目四望,卻尋不到她的影子了。
他端詳着手中的嫩柳會心一笑,小心地将柳條别在腰帶上,剛要去尋她,又被候在一旁的一行侍女攔住,為首那個宮女行禮道:“蘇大人,舞陽縣主有請,還請大人随奴婢移步後殿。”
蘇忱微微一怔,問道:“舞陽縣主?”
“正是。”
他見過這位名喚李柔的舞陽縣主,去年重陽的賞菊宮宴,群臣飲酒賦詩,蘇忱當場寫的那首《九日懷故》,便被舞陽縣主求去,作為賞賜,李柔還贈了他一幅畫仙許秋嶺的《白菊圖》,那畫現在還在他架子上收着,從未展開過。
蘇忱自問與李柔不熟,二人不該是私下見面的關系,猶豫片刻,他順手拉過一位中書省的同僚,對那宮女道:“我與魏主事稍後有事要議,便讓魏主事同我一道過去吧。”
魏主事被按住肩膀,忽然一懵,但他方才路過時也聽說了什麼縣主,什麼後殿,心中頓時了然,他在中書省任職,自然知曉蘇忱跟宋家的關系,明面上大家雖然不說,可都清楚蘇忱是宋家未來的女婿,此時讓他一道同去,用意定是避嫌了。
想通這處,魏主事微微一笑,仗義道:“确實,就讓我與蘇大人同去吧。”
後殿有處長明湖,湖邊建了山石造景,有條小小的飛瀑,李柔在亭榭中賞景,身下鋪着一張狐裘,斜靠欄杆,四位宮女在身側伺候打扇。
蘇忱上前行禮:“不知縣主找下官所為何事?”
見他如此直截了當,既不恭維,也不寒暄,李柔側目望了他一眼。
她的目光從不輕易賞賜旁人,此刻卻毫不吝啬地流連在蘇忱身上,須臾,她極輕地“嗯”了一聲,漫不經心吩咐侍女道:“賜座。”
聞言,蘇忱立即後退一步,行禮道:“縣主,正值祭典,微臣難以抽身,還有重要公務要辦,縣主有何吩咐,可一并交代微臣,凡所能及,定盡心竭力。”
李柔的嘴角挂着一絲淡然的冷笑,并非針對他,隻是她這樣笑慣了,即便面對蘇忱這樣的人物,也隻是當成個物件打量。
好一個探花郎,顔色勝雪,霞姿月韻,可惜就是,不解風情。
李柔輕笑:“沒事交代便不能叫大人叙話嗎?”
蘇忱不答,依舊恭敬地行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