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一早,丁若愚終于來了,宋疏遙被兩個差役押着帶進值房。
值房内好不熱鬧,十名差役列隊站在兩端,角落裡坐着個記錄口供的書吏,各個整裝待發,隻等上官問話。
丁若愚靠在椅上,身後站着兩個大理寺的兵,他眼神甚好,見着宋疏遙被帶進來,精神随之一振,正色道:“帶人犯到中間來。”
刑部的差役自然不願聽他差遣,左看右看站在原地不動,丁若愚并不惱怒,已經到了這一步,他且看謝字卿和刑部的人再張狂又能張狂到幾時。
地中央空着一塊空地,想必是犯人該待的地方,宋疏遙心明眼亮,不等大理寺的人過來推搡她,已自覺地走到那處站好,垂下頭去。
餘光掃到了一襲紫袍,他在案前站着,清冷沉靜,昏黃的燭火,映照的他光風霁月,朗如月明,他身上鮮少有這樣的氣質。
謝字卿也瘦了,身上的官袍寬松了些,身姿如松似柏,容顔蒼白若玉,看向她時,眼波似水,目光毫不掩飾地落在她身上。
好些時日不曾相見,就算宋疏遙這幾日就在刑部大牢裡住着,兩人也不得私下見面。
宋疏遙察覺到那道目光,下意識避諱,擡眸在謝字卿和丁若愚之間掃了一眼,平靜道:“二位大人。”
她這局棋,已經注定是死局,隻是早死晚死,死在何處的區别,在入獄之前,她便已經做好打算,寫好了數篇慷慨陳詞的文章,堪稱“讨賢王檄文”,揭露其利欲熏心,不擇手段的真相,這些文章都放在薛冷竹那裡。
薛祭酒在大淵學子心中的地位不言而喻,薛冷竹又力保私學,一心為公,若她拿出這些檄文讨伐賢王,李庭在士子中的名聲定是一落千丈,久而久之,便是臭名昭著。
既然後事有着落,今日認罪倒也無妨,先救謝字卿于危難,待斬首行刑那日,她再在刑場慷慨悲歌,痛斥賢王罪行,自盡于天下人面前,東洲客的擁趸何其之多,屆時必然引起一場大亂,賢王若是還想趁勢連坐宋世群這等忠臣,那後果,便不堪設想。
宋疏遙暗暗贊賞自己的嚴謹,催促道:“還請兩位大人速速問話。”
丁若愚見她上趕着找死,冷笑一聲,看向謝字卿道:“謝尚書,既然人犯求着定罪,那就快些問吧,免得誤了明日禅音閣落成大典的吉時。”
宋疏遙低眉,原來明日是禅音閣落成大典。
她眼睫微顫,那明日必然也是她的死期。
隻有一日時間,就算李庭想搜捕宋世群回來一同斬首,也來不及了。
她心中一陣高興,晃了晃身子,手腳上的鐐铐嘩啦作響。
謝字卿看着宋疏遙,見她面色時陰時晴,還隐隐發笑似的,不禁暗暗搖了搖頭,坐到大案前,撣了撣袍子,開口道:“宋娘子,稍後過堂,我問什麼你便答什麼,堂下有書吏筆錄口供,你但說所知,不必驚惶。”
“是,大人。”
話音落,謝字卿便要提問,丁若愚卻捷足先登道:“既是審問,人犯哪有不跪的道理,”他拜了拜謝字卿,“謝大人應讓宋娘子跪地聽問。”
“丁大人倒是提醒我了,”謝字卿道,“宋娘子還未定罪,她有四品封号,定罪前可不跪堂官,枷鎖也不該上。”
說罷又看向一旁的差役,道:“将宋娘子身上的枷鎖除了。”
丁若愚勃然大怒,不給他面子,就是不給賢王面子,他陰森森對身後的兵士道:“都記着點,今日謝大人是如何審問人犯的,待明日賢王殿下問起,一定要一五一十地上報謝大人的風采。”
兩個兵士聞言陰陽怪氣應道:“是。”
謝字卿聽了這的威脅,非但不怕,還頗為不以為意,見手下兩個差役踟蹰着不敢給宋疏遙除去枷鎖,便自己起身上前,接過鑰匙,走到宋疏遙身邊。
這才看清了她用刑之後黑紫的的手指,和被鐵索撞擊後烏青的手腕,眉心一蹙,問道:“還疼嗎?”
宋疏遙一怔,知道他這是有感而發,可現下正當着丁若愚的面,哪是你侬我侬的時候,甚至兩人就當不認識才最好,當即别過臉去,冷冷道:“謝大人有話問話就是,何須假惺惺。”
“謝大人可别忘了賢王殿下給的差事是什麼,”丁若愚雙拳緊握,起身怒目而視,警告道,“還是謝大人也是東洲客的同黨!”
謝字卿微微一笑,利落地打開宋疏遙腕上的鐵索,說道:“自然不敢忘,隻是丁大人屢屢打斷本官的問話,若是今日定不了罪,死得可不止我一個。”
丁若愚前兩日不來,就是要給謝字卿一個下馬威,他本以為謝字卿會去求他,怎料到謝字卿跟沒事人一樣,前兩日過得風平浪靜的,仿佛他也不急着審。
現下又聽他這麼說,丁若愚心中也打了鼓。
他沒少見識過謝字卿的陰謀詭計,今日已是初九了,沒必要在這個節骨眼上把他惹急了,萬一謝字卿狗急跳牆,反倒不好了。
想必,他輕哼了一聲,微一點頭,目光卻看向别處,冷冷道:“下官也是心急大事,謝大人繼續吧。”
說話間,謝字卿已經伏下身去,單膝跪于地上,将宋疏遙腳上的鐵索也打開了。
“……”宋疏遙驚得指尖一麻,去看丁若愚的臉色,果然也是十分的差!
謝字卿起身,拎着兩條鐵索,又走回大案前坐下,不以為意道:“那本官便問了,姓甚名誰,哪裡人士?”
宋疏遙頓了頓,如實答道:“宋疏遙,東都人士,家住天府大街。”
“年紀?”
“……今年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