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當然是诓人的,且不說她當時她跟本就沒去青江縣,就連當時去青江縣取證的兩位警官和她也不過是一面之緣,她連人家姓什麼都不太記得了。
嚴格說起來詐供是非法行為,但好在他們此時也不是在C市市局訊問室的攝像頭下。
嚴月七聽罷高穎的話,自認無力回天,一直昂着的頭低了下去。她把那張票根壓在桌子底下原本隻是想小小地報複媽媽一下,卻沒想到去這麼輕易地讓自己露了馬腳。
可是為什麼呢?那一年她才八歲,好不容易盼着穿着警服的叔叔如神兵天降,将她帶離了那個永遠充斥着酒味的泥淖,去沒想到又被送進了魔窟,那些叔叔和阿姨笑着安慰她:“很快我們就能幫你找到爸爸媽媽啦。”
她在“79所”的每一天都在心裡默默地數數,每一天她都在心裡告訴自己,等自己數到第50個50,爸爸和媽媽就會來接她回家啦。那會兒她最多隻會數到50,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數了多少個50。
“爸爸媽媽不要我了嗎?他們還有姐姐,有姐姐是不是就夠了?”她在心裡一遍一遍地問。
直到那天,警察叔叔再次來到“79所”,手裡還拉着一個穿着公主裙的小姑娘,準确來說是小姑娘拽着他,後面還跟這一對滿臉憔悴的夫妻。老實說第一眼她沒有認出自己的姐姐來,她們畢竟有好多年沒見了,她變成了一個又瘦又黑的小猴子,而姐姐那麼漂亮,直到她聽見那個小姑娘仰着頭問“警察叔叔,我妹妹真的在這裡嗎?我妹妹叫小七,我們都很想她。”
“小七!”她終于又聽到了那聲無數次在夢裡聽見的呼喚,隻是這一次,她不用再哭着醒來。她沖過去,抱住了爸爸媽媽和姐姐。
當看見院長把爸爸和媽媽叫進辦公室的時候她真的太害怕了,她悄悄地湊在牆邊聽見那個穿着白大褂的女人道貌岸然地說:“她畢竟受了很多創傷,還是需要專業機構和人員的介入,而且雙胞胎之間血脈形成的特殊羁絆也很容易彼此影響,還是把她們姐妹兩個分開,讓小七在接受一段時間的專業治療再回去吧。”
爸爸和媽媽是那麼感謝她,在聽見她願意隻收取一份費用還能順便幫姐姐做一些基礎測試的時候,爸爸激動地差點給她跪下了。他們感歎她簡直是菩薩下凡來救苦救難的,女兒失而複得的興奮讓他們完全沒有思考這其中可能存在的陷阱。隻有嚴月七絕望地明白,自己的劫難并沒有因為父母的到來而結束,而更讓她恐懼的是,那個女人說,讓姐姐也參與進來。一想到姐姐會經曆些什麼,她就待不住了,瘋了一樣沖進那件辦公室,把那個女人桌上的東西全都掃在地上,她對着父母大喊:“不要!我不要再呆在這裡,爸爸,媽媽,我想回家!”
但他的一通發洩似乎更印證了那個女人的話,媽媽蹲下身摸摸她的頭,親親她的額頭,她的眼睛裡像一泓正在落雨的湖,把她摟在懷裡說:“小七不怕,爸爸媽媽在呢,等你病好了,我們就回家。”
“媽媽,我沒病,我沒病!”她吼,可沒有人相信。
爸爸媽媽還有姐姐走後,那個女人陰沉着臉威脅她:“你要是敢在你爸媽面前瞎說一個字,我就讓你姐姐也試試你之前經曆過的一切!”
後來有一次爸爸媽媽再次帶着姐姐走進“79所”,她曾偷偷去看了一眼,姐姐面前真的沒有那幾個笨重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黑匣子,隻有幾盒積木一樣的小玩具,那個女人笑着問了她一些問題,然後低着頭寫一會,沒一會就讓姐姐回去了,然後她循着之前的記憶知道,自己的苦難就要來了。
再次被那些恐怖的線按在椅子上的時候,她在心裡問了一個問題:“為什麼?為什麼是她要經曆這些呢?”
後來仿佛上天聽到了她的話,她和姐姐交換了人生,她回了家,姐姐出了事。可接連的苦難已經将爸媽磨得很薄了,他們成了兩頭彼此撕咬的兇獸,沒有人質問她為什麼她回來的代價是姐姐的離去,但她總聽到自己身體發出這樣的疑問,空了一塊的胸腔震出滲人的回音。
後來爸爸再也受不了了,他坐在沙發上抱着頭,朝她們母女倆吼:“難道我注定命裡隻能有一個女兒嗎!那你當初幹嘛要生下兩個來?”
“是啊,難道我就是那個不該被生下來的人嗎?那當初為什麼要生下我來受苦呢?”嚴月七默默地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