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其實過得也沒什麼滋味。
連續奔波十幾天，夫妻倆才終于從紮堆的飯局裡抽出了身。
剛吃完午飯，在廚房洗碗的芮爸忽然笑着探出頭，瞄向客廳沙發上的兩人，“要不下午去近郊新開的雪場玩會兒？”
芮嘉嘴裡正叼着草莓，聞言扭過頭，“今天嗎？”
“怎麼了？”話音剛落，旁邊的芮媽将插着菠蘿的叉子遞到他面前，溫聲問，“是今天有事嗎？”
芮嘉接過叉子，搖了搖頭。
除夕春節這兩天，确實沒留什麼作業，隻是……
他本來約了段宋打視頻的，但幾分鐘前對方剛發了句“下午有事”就沒了消息。
這着實讓他有些興緻缺缺。
“沒關系，如果實在太忙，不去也行。”猶豫間，媽媽繼續溫聲寬慰他說。
見狀，芮嘉轉過頭，瞧見她嘴角那抹淡笑，露出歉疚的表情，“沒事的，媽媽，我剛才……就是走了會兒神。”
下午，灰蒙蒙的天空像是罩了一層薄紗，凍人的空氣冷得要命。
新玩意兒剛開始似乎都挺招人喜歡，到雪場的時候，人比預想中多得多。
他們本就是臨時起意，沒準備什麼東西，原本想着到了地兒，租些雪具玩玩。
但他們去的不湊巧，基本上能租的早就都租了出去，最後也不過是在裡面嵌套的木屋村來回逛了幾圈。
從雪場開車回家的時候，天擦了黑，零零灑灑飄了些雪片。
從外環轉入市區的時候，透過車窗，芮嘉看到好些五顔六色的煙花倏地炸成團，哔哔啵啵地響在半空。
但很快，花束便碎成零落星點，消散在漆黑夜幕中，視野所見仍然隻剩下熙熙攘攘的車流。
又堵車了，所有人都在趕着回家。
想着，芮嘉撤回視線，開了手機。
聊天界面上的最後一句，還停留在他發的問号，對方還沒有回。
【嘉：哥，除夕快樂。】
年夜飯的食材，爸媽早就準備得差不多，再加上本來就隻有他們三個人吃，也沒做很多。
芮爸廚藝比芮媽好，之前還沒去非洲的時候，家裡的飯基本上就全歸他一個人張羅，芮媽則隻是偶爾打打下手。
芮嘉本來被他們兩個催着去房間待着，但看着仍然毫無動靜的手機，他還是出了門。
畢竟是除夕夜，他覺得他自己也應該去幫點忙什麼的。
“感覺嘉嘉不像小時候那樣黏人了。”可剛到廚房門口，他就聽到媽媽對爸爸說。
芮嘉腳步一頓，随即悄聲轉過身，背倚上了牆。
“孩子大了嘛，總是要變的。”爸爸低聲開解她說。
裡面，切東西的聲音停下來，緊接着他聽到媽媽輕輕歎了口氣。
“你說，他是不是在怨我們？”
聞言，芮嘉倒吸一口氣，心口隐隐發起悶，蜷着手指垂下了腦袋。
整個房間頓時陷入一片啞然，隻有外面街上的鳴笛聲還時不時透進來，沒有眼力見。
“是吧。”
默然許久，裡面的人終于重新開口，明明隻有簡單的兩個字，可聽着卻有些悲哀。
下一秒，總是喜歡噙着笑的女人忽然低聲開始啜泣。
廚房門口的兩個身影交疊在一起，女人貼上男人的肩膀，男人歎着氣安撫地摟上她的肩膀。
“辰哥，你說我們是不是選錯了？”
“是我們對不起他，如果當時我們沒出去……”
會不會就不會這樣？可她知道根本沒有這種假設。
“對不起……”
芮爸心裡也不怎麼好受，但隻得在妻子面前強忍着，輕聲安慰懷裡的人，“孩子會理解的，我們不是已經在申請提前回國了嗎？”
“沒多久，我們就能一直陪着嘉嘉的。”
“振作點，婉婉，萬一孩子出來聽到就不好了，今天除夕夜呢。”
“嗯，”女人很快擡起頭，止住哭聲抹了抹眼睛，“對，得堅強點。”
估計是被對方這副孩子氣的模樣實在可愛，芮爸輕輕笑了聲，逗她，“怎麼都當媽媽了，還是個小哭包呢？”
女人成功被他這句弄得破了功，吸了吸鼻子，“才沒有。”
“我看不一定。”
“明明就是……哦，對，你把那個生菜洗幹淨……”
眼眶不知什麼時候發起了澀，脹得不舒服，有點……想流淚。
聽到廚房的水聲，芮嘉咬着唇，趁兩人不注意，慢慢穿過客廳，挪回了房間。
是……怨他們嗎？
其實就算他們不說，他也覺得自己似乎太冷漠了些。
可剛分開的那段時間，他還幾乎天天晚上躲在被窩，看着他們的照片哭得睡不着。
這些年，他也很想他們，他也想像小時候那樣做個黏人的孩子，想跟他們多說說話，他想……抱抱他們……
但為什麼，真正見了面，舌頭卻像是打了結，就連這手也伸不出來。
面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忽然築起了一道無形的屏障……
或許是今天出門有些累，回房間沾到床沒多久，眼皮就開始發沉，最後實在頂不住，他暈暈沉沉地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似乎夢到了段宋，他像是犯了錯，哭着撲進對方的懷裡，對方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他的後背，好像說了很多話。
雖然很多又聽不太清，可偏偏就讓他覺得心安，段宋的語氣實在溫柔得不像話。
直到，嘈雜聲漸漸退去，頭頂的模糊的聲音終于清晰起來。
“别怕也别哭，寶寶，我一直都會在這裡……”
“寶寶……”
被叫得意識混亂間，還沒來得及跟夢裡的人告别，芮嘉就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猝然睜開眼。
喉嚨又幹又熱，盯着天花闆茫然許久，他迅速抓起床頭櫃上的水杯，一股腦地吞下去。
喝完，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可下一秒，頭上的手猛地一僵。
他艱澀地滾着喉嚨，滿臉不可置信地掀開身上的毛毯。
“我……”他啞着聲音，無措地愣了半晌，終于才洩氣似地奔去廁所。
狼狽地從廁所出來的時候，媽媽溫柔地看着他，招了招手，“嘉嘉，吃飯了。”
芮嘉一手扒着門，聞言慢了半拍才應聲，“好的，媽媽。”
但還是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勉強收拾好腦中混亂的情緒，他才終于緩緩踱步過去。
芮爸正拿着遙控器擺弄着電視，見到他皺着眉苦笑了下，“這春晚怎麼找來着？”
去非洲時間太長，他已經好久沒用過這種智能電視了，一時手生。
“我來吧，爸爸。”芮嘉舔了舔發幹的嘴唇，扯出一抹笑，走到他身邊。
芮媽剛好廚房裡拿杯子出來，見狀無奈地聳了聳肩，“你們爺倆弄好了，快過來吃飯了。”
“嗯。”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吃完飯，春晚剛剛過半，正播到一個小品，但是似乎并沒什麼笑點，結尾還有些倉促。
“這麼快就結束了？”芮爸端着剛切好的水果走到沙發旁，皺着眉看了一眼電視，坐下。
“感覺這幾年都怎麼沒意思了。”芮嘉輕聲附和着，故作自然地叉起顆葡萄塞進了嘴巴。
說完，他轉過頭眉頭微蹙，芮媽還在陽台打電話，表情看着似乎不怎麼好。
“媽媽他——”剛想随口問一句，腿邊的手機屏忽然亮了起來。
【宋：除夕快樂。】
看清消息，芮嘉急忙把叉子放到盤子裡，“爸，我有點事兒，先回下房間。”還不等芮爸應聲，他就抱着手機做賊似地逃到了房間。
【嘉：終于忙完了嗎？可憐小狗jpj.】
【嘉：我還以為你今天都不理我了呢。】
發完，興奮勁兒稍稍退了些，他忽然又不合時宜地想起剛才做的夢，臉頰一時發燙，在床上打了個滾。
他真是瘋了，段宋怎麼可能會叫出那樣的兩個字……
簡直，難以想象。
胡思亂想間，手機又“叮”的一聲。
【宋：打電話嗎？】
芮嘉一時愣住，揉了揉眼睛，有些懷疑自己看錯了。
放假這幾天，基本上都是他主動求對方打電話，今天段宋算是第一次。
【宋：？】似乎是等得不耐煩，對方又催了下。
見狀，芮嘉迅速晃晃腦袋，匆匆撥過去。
不知道是因為之前做的夢的緣故，還是因為段宋今天這反常的操作，芮嘉覺得自己的心跳莫名有些快。
幾秒後，對面終于接聽。
“吃飯了嗎？”段宋低聲問他。
芮嘉坐起身，手指漫不經心地繞着一角毛毯，“嗯，剛吃完，你呢？吃了嗎？”
“嗯，吃了。”
“我剛才睡覺夢——”
算了，還是别說了。
“夢到什麼了？”對方的聲音透過手機傳進耳朵，跟平時不大一樣，低緩而又磁性，聽着就像是一首抒情民謠，很舒服。
芮嘉手指一頓，咬了下唇，不自然地轉了話題，“沒什麼，你今天下午在忙什麼啊？”
對面不知道怎麼回事，靜了一瞬，芮嘉隐約聽到旁邊似乎有人在大聲說話，但還沒來得及聽清，聲音突然悶起來，聽筒好像被捂住了。
緊接着，段宋朝那人低聲說了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