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找到了可以栖息的地方，程小野幾乎下意識往林蘊身邊站了站，跟個戀巢的幼鳥似的，看着林蘊擋在他身前，淡淡地望了眼那件衣服上的藍：

“我們沒有碰你的這禮服，上面隻是正常的顯色反應。”

“顯色反應？”Alpha冷冷審視過林蘊，“你把話說清楚，什麼顯色反應？”

“禮服中的銅離子會跟汗液發生顯色反應。”

林蘊的聲音不大，可是在這一片混亂中顯得格外的難得，衆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望向了他。

被這樣的目光注視着，林蘊開始覺得自己社恐發作，有些難以呼吸。

手指扯了扯手腕上的那根絲帶，才覺得好過了一點，深吸口氣，補完了後半句：“貴司應該是在上一個模特穿上之後沒有清洗，所以才出現了這種情況。”

“你聽到了吧！”程小野找到了主心骨，很快又滿血複活，激憤地沖上去，“我們都說了，這就是正常的顯色反應！”

“你說什麼？什麼模特，我們在這件衣服上一次借出明明是……”

也許是自己意識到什麼，Alpha的聲音戛然而止。

“果然是你們自己有問題，”能推卸責任當然好，主管立刻改口，“還想誣陷我們，玩得真陰啊！”

“不可能！”Alpha惡狠狠地看了林蘊一眼，“我們的衣服出廠之前都做過色牢測試的，怎麼可能說有問題就有問題！”

“可是這個，”林蘊說，“這件衣服，銅離子應該是超……”

Alpha面色一變：“你一個Beta瞎說什麼！”

“就是，你是設計師嗎就在這裡亂講！”

Alpha怨毒的目光讓林蘊一瞬間想起當初在台上的時候，手指用力地掐進手腕。

“一個Beta，”林蘊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旁邊那人就迎了過來，“還想污蔑我們，等會兒真的找來鑒定師你負得起責任嗎？”

“貴司怕不是真沒人了吧，找一個這麼普通的Beta過來頂嘴！”

那些刻薄的、尖銳的語言再一次掃向他——

“一個Beta不會還想着上台吧，哈哈哈哈哈我們騙你的！”

“居然真的過來了，怎麼，你不會想着穿裙子吧？”

“來來來，站在台上，我們幫你好好看看，一個Beta還會有胸呢！真是怪物！”

“也不照照鏡子，一個怪物還那麼癡心妄想，沒人管的醜八怪！”

“沒人管的醜八怪！”

“沒人管的醜八怪！”

林蘊緊緊地咬了下唇，剛剛還流暢的言語像是被石子堵在了喉嚨裡，手腕已經被他拉扯出紅痕。

如果沒有想着要演出站到人前就好了，如果永遠不引人注意就好了。

為什麼要想着自己還能保護别人呢？

“沒什麼經驗就别在這裡亂講話——”

林蘊這麼想着，可Alpha說着要去推人，還是下意識地擋在了程小野前面，一個踉跄——

一隻手穩穩地托住了他的腰身。

“怎麼，貴司是有什麼隐疾，除了Alpha以外的人跟你對話會讓你們懷孕嗎？”

冷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林蘊怔怔地轉過身，便看到霍昭英挺鋒利的側臉。

Alpha神色淡淡的，肉眼可見的心情很差，連說話的語氣也很冷。

難怪說話也不中聽。

這還是林蘊第一次聽到霍昭這樣說話，居然……嘴還挺毒。

霍昭一隻手将林蘊将旁邊一帶，3S的威壓一放，對面的Alpha整個人都快要半跪下去。

Alpha臉色煞白：“我……”

“沒有什麼等級就不要在這裡講話，”霍昭冷笑一聲，将剛剛他說林蘊的話還給他，“叫你們總監過來。”

Lux的總監來得很快。

“Silas，久仰大名，之前在學院裡就聽你說過，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裡相見，你怎麼突然就去W.G了。”

那雙手伸過來，可是霍昭卻沒有碰，也沒有要和他講話的意思，隻是手指捏住林蘊的後頸，将剛才還在發抖的Beta整個攬住，淡淡道：“說話。”

後頸上的手指冰涼，作為一個Beta，林蘊其實給不出他任何回應的，甚至也感知不到Alpha剛剛下意識釋放的安撫信息素，可是很奇怪，身體那種湧上來的恐懼居然真的被安慰了一樣。

Alpha修長的手指捏了捏他的後頸，低沉的聲音打在他的耳廓：“剛剛想說什麼，林蘊？”

握着手腕的手漸漸松開了。

林蘊覺得自己或許能夠理解剛剛程小野的心理。

霍昭的存在，确實在某種程度上給他了心安的感覺。

“這件禮服，是因為在模特身上接觸了汗液才發生顯色反應的。”

林蘊深吸口氣，終于能夠将剛剛的話補完：“我不知道貴司怎麼通過的色牢測試，但是，”林蘊說，“天然燃料是無法直接染成這種綠色的，如果我沒猜錯，這件禮服的銅離子含量應該是超标的。”

這下連總監的臉上都挂不住了。

霍昭訝異地看了林蘊一眼，Beta在公司所進行的大多是重複性的，毫無創造性的工作，卻沒想到，他對面料知識也了解得這麼多？

“這小朋友年紀輕輕，倒是對服裝染料很精通啊。”總監掃了眼林蘊身上的工牌，“看你現在，應該還沒有升高級設計師吧？”

身邊的Alpha冷笑了聲，雖然霍昭從過來到現在就一直一言不發，可誰都能看得出來，他現在是在生氣。

“其實你們不用這麼着急的，”林蘊的聲音軟軟的，卻讓人覺得格外溫和可靠，“顯色了不是什麼大事，拿醋酸或者檸檬泡一下就好了。”

“比如這樣……”

林蘊拿起剛剛程小野剛剛那杯檸檬水，垂下頭，試着滴了一滴在衣袖上，剛剛的藍居然真的開始變淡了。

“你看，”林蘊舉起衣服展示給他們，“這樣就好了。”

程小野愣愣地看着林蘊現在的樣子——不管面對什麼永遠溫和的态度，專業的手法，還有剛剛做實驗時垂頭的那一瞬間。

雖然在心裡一萬零一次告訴自己林蘊隻是個Beta，可是心中卻不由自主地将兩個身影融合。

林蘊他……真的很像是老婆啊啊啊啊啊！

衣服都放到眼前，Lux的人再也沒有話說。

總監尴尬地笑了笑：“既然這樣，那我們就自己回去處理一下，真是多謝了。”

“不用了，”霍昭看他們一眼，“既然找到了方法，那就請貴司自己回去處理吧。”

“你說什麼？”

“既然你們的人不便跟除Alpha以外的人講話，那我理所應當地認為，貴司也不太适合這次展出的主題——‘自由’”

“Silas，這次的展覽是玄度主辦的，就算是你，應該沒有更換參展方的能力吧？”

“或許，”霍昭冷嗤了聲，“不過你或許也可以先看一下自己的郵箱。”

總監看了眼手機，新郵件彈出來，臉色一瞬間變得十分難看。

“既然你們說W.G會碰到你們的東西，”Alpha沖他一笑，神色刻薄又冷漠，“那說明我們的場地應該是不夠的。”

“所以，請盡快把地方騰出來。”

Lux一行人臉色簡直比那件禮服還要綠了。

林蘊現在才發現，霍昭這張嘴，有時候氣起人來，那也是真氣人。

但是，林蘊還是小聲地問了一句：“可是你就這麼把Lux撤了……”

Lux那位總監不知道，可是身為妻子的林蘊卻很清楚，玄度其實霍老爺子留給霍昭的遺産之一，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放着玄度不管要來W.G，但是，說換參展方就換參展方，林蘊還是忍不住道，“不會給你添麻煩嗎？”

“麻煩？”

聽到他的用詞，Alpha下意識皺起了眉：“為什麼會這樣說？”

“是他們用不合格的布料還栽贓陷害，都欺負到頭上來了——”Alpha的側臉英挺鋒利，冷聲道，“我們難道還能不開口防衛？”

霍昭這樣說着，垂眸看了林蘊一眼。

Beta仰頭怔怔地望着他，淺栗色的眸子裡帶着幾分怯怯的惶惑，不知怎的，霍昭突然想起自己剛過來時，林蘊那隐約發顫的身體。

終于沒忍住，伸手摸了摸林蘊的頭發，如同安撫和獎勵似的，Alpha溫聲道：“你做得很好，林蘊。”

又聽到誇獎了。

林蘊想。

好像是長着蘑菇的森林裡下了一點雨，緊繃的土壤變得松軟，緊攥的手指慢慢放松，林蘊很輕地眨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