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雪地裡吱呀搖晃前行,半尺厚的積雪被車轍碾出兩道黑泥。
林夕顧不上看雪景,隻低頭反複查看腕上的銀鍊。剛才的燙意分明不是錯覺,可她卻怎麼也看不出門道。
走了好一會兒,天快黑時,驿站才終于出現在眼前,是座快塌了的土院子。
差役們罵咧咧地着解開囚車,把女眷趕進漏風的馬棚,男丁們拴進隔壁柴房。往每個屋子扔了一些冷餅,就鑽去正房烤火去了。
馬棚裡冷得像冰窖,大家分開縮成幾團。林夕就着冰渣啃餅時,終于理清了韓家這一房的脈絡。
祖父韓廣是被貶宰相韓瑗的遠房堂弟,正妻王氏生有四子二女,兩個妾室早亡。唯一的庶子韓守信是這個身體韓晚顔的父親,成年後分得一個布莊自立門戶,娶了柳家庶女,生了兩兒一女。如今受韓瑗案牽連,全家被流放。
正當林夕想得入迷時,角落裡突然爆出哭嚎,是嫡房大媳婦韓李氏在扯頭發,“我的兒啊!”
她大兒子韓元德今早撞死在拴馬石上,血把雪地染紅了一大片。棚裡的哭聲剛冒頭,官差的鞭子就抽在木門上,“嚎喪呢!”
林夕被韓柳氏摟着,看了眼對面哭得發抖的女人,隻覺得無力同情。畢竟她自己現在的處境,也沒好到哪裡去。尤其她還隻有七歲,手無縛雞之力。
這一路要不是韓柳氏拼命護着,早像其他孩子一樣凍死在雪窩裡了。
借着窗外反射進來的雪光,看到自己衣服裡面漏出的棉絮。在棉花都算奢侈品的唐朝,能用上棉布襯裡,可見原身父親經營的布莊還算可以。
宰相韓瑗的族親,哪怕是個庶子也能過得體面。可惜這份體面,如今成了催命符。
按唐律,流人要先服三年苦役,修城牆挖礦運石料。活過三年,才能編入屯田或官營作坊。
而大部分人,要麼死在路上,要麼死于苦役。八歲以下的小孩理論上可以免勞役,但實際大部分都會因為饑餓或寒冷夭折。
林夕一晃成了七歲流放犯,處境似乎并沒有比癌症晚期更好。至少化療時有止痛針,如今卻手腳生滿凍瘡,連口熱水都沒得吃,她不由得悄悄苦笑。
“安東都護府……”角落裡傳來啜泣,“聽說那裡雪積得能埋人。”
啜泣聲很快在房間裡傳染開來。她們已經出來很多天了,基本上每天都是如此,在哭泣和絕望中熬過一晚又一晚。
韓柳氏卻顧不上哭,隻抓緊給女兒搓手腳,免得凍壞,也讓自己略微活動一下。隻見她用力一按,不知道按到了林夕手上的哪個地方,林夕的眼前突然浮現出一片灰霧。
灰霧中,竟然漂浮着她奶奶的老藤箱,正是裝銀鍊的那個!她趕緊伸手去夠,指尖竟真的觸到箱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