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緊緊貼着門,看着面前的人。對方半長的黑發灑落在我的臉上,有種冰冷的錯覺,掐在脖頸處的手卻很燙,微微發着抖。
漆黑的眼睛,漆黑的槍口,我的心重重沉了下來。
“我隻能這麼做。”
他說着扣下扳機。
死亡是一個快速躍進的過程,劇痛隻持續了一瞬,黑暗蒙蔽視野,又在下一刻恢複明亮。
冰冷而濃稠的死在粉筆敲擊黑闆的哒哒聲中褪去,恍惚聽見了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回過神來,對上講台上國文課的鶴川老師犀利的視線。
按理來說已經十多年未見的面孔,我卻能迅速做出反應。
“貓山同學,請回答下一個問題。”
對我的神思不定早有怨言的老師嚴肅點名。
“……”
究竟是34歲的貓山春鹿在遭遇槍殺後回到了高中時期,又或者高中的貓山春鹿接收到了34歲的記憶,不論哪一個都足夠離奇,我放棄了思考。
老老實實挨到放學,順着記憶走回家。
與十多年後獨居的公寓不同,如今我與母親共同居住在橫濱的一戶建,成年後由于工作繁忙,幾乎隻在長假才會回去。
如今仍舊就職于某個私人會社奉獻自我的母親下班時間晚于放學,我生疏地回憶起來,打開冰箱,果然看見了做好的晚餐。保鮮膜上貼着星星形狀的貼紙,看起來今天的家務由我負責。
獨自吃着飯,發現做飯的手藝居然遠強于十多年後,不禁盯着手懷疑人生。
因為做飯太難吃遭遇了情殺……開玩笑的。
現在是1999年一月中旬,不久即将迎來春假。我記得去年年底父親再婚,希望能夠趁着春假接我去東京,與他新的家人見面。與父親再婚的涼子阿姨是位帥氣的女性,獨自撫養一個男孩,名叫場地圭介。
我的人生一路都算平順,父母雖然離異,卻是和平分手,逢年過節還會互相問候,而我規規矩矩地讀完大學,成為了一名教師,與學生關系融洽,職業路途十分平坦。
這位比我小七歲的弟弟是我一帆風順的人生中唯二的重大波折之一,我對他的印象既單薄又深刻,因為他死在了15歲那年,死因是暴走族聚衆鬥毆後中刀及……自殺。
彼時我正面臨畢業論文與擇業難題的苦海,他也是我成為教師的契機。
我與他的關系并不多親厚,但至少也算友好以上。每年假期我都有一段時間在父親那邊度過,趁着這段時間會給他補一補功課,他很努力,也相當愚、笨拙,小學淺顯的知識沒能很好掌握,國中時不僅常在挂科邊緣徘徊,還留了級。
除此之外,他是個貼心的孩子,總是主動來幫忙,開朗地喊我姐姐,笑起來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
我和他最後一次見面是在2005年春假最後一天,他說如果我在澀谷附近工作,他可以時不時騎機車帶我出去兜風。
不過澀谷和橫濱也不算遠,他來橫濱接我也沒問題。
我回他:“那你可要開慢點才行。”
他笑着說:“當然。”
這個約定最終沒能實現。
我反複思考如果在知道内情的當時能夠去學習專業的教育或心理學知識,多給予他一些關注和疏導,是不是就能夠避免這樣的結局。
涼子阿姨有些粗心大意,父親又是個和善過頭的人,沒有人意識到這個青春期的孩子在想些什麼。除非我問起,否則他也從不會向這個隻在假期見面的姐姐傾訴煩惱,我自然對他的想法一無所知。
最終選擇成為教師,可以說是出于某種補償心理。
然而距離悲劇的發生還有五六年,時年16歲的我更該考慮怎樣讓圭介更依賴我、能夠與我傾訴煩惱。不,押着他努力上學比什麼都重要。
慢吞吞解決了晚飯,洗淨碗筷,回到房間。或許是疲勞的原因,疼痛的幻覺還在持續,瀕死的壓迫感像是蛇一樣攀附着我的脊梁。站在鏡子前方,脖頸處仍殘留着對方手指的熱度和顫抖的觸感,無論怎樣揉搓都無法散去,我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
父親和涼子阿姨沒再要孩子,不知道他們要怎麼面對第二個孩子的死亡。母親有一個正在穩定交往的男友,希望那位叔叔能夠幫助母親走出悲痛。還有那幾位家庭環境糟糕的學生,不知道能否繼續學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