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到了成親的前一日。
素荷起了個大早,踩着闆凳在門口貼喜字,挂燈籠。
她将自己親手剪的大紅喜字牢牢貼在門上,又仔細的将燈籠挂好。
清晨的微風拂過面頰,帶着新鮮露水的味道,吹的燈籠穗子搖搖晃晃。
忽而,一陣刺耳的唢呐聲響起,在街上熙攘的人聲中間,顯得分外突兀。
素荷愣住,下意識望向街邊的方向。
卻隻見,一個手持引魂幡,頭戴白箍的送葬隊伍,擡着牌位和棺材,正自街上經過。
那領隊的人手裡揚起一把白紙錢,高聲喊着:“秦家衛郎,一路走好!”
——轟!
有什麼東西在素荷的腦中炸開了。
她愣愣的看着那黑沉的棺木,眼前一黑,從凳子上直愣愣的栽了下去。
三日後,素荷終于醒了過來。
昏暗的小房間裡,陳母拉着臉坐在一旁,并不見陳光宗的身影。
見她醒了,陳母臉上也不見喜色。
隻是道:“光宗跑了,都是你害的。親事我改在了兩日後,既然你沒死,就是陳家的媳婦,你得在陳家等着他回來。”
素荷什麼都沒有說。
後來,她才知道,那日和她和秦衛見面,被陳光宗發現了。
他為了毀掉這門親事,便将這事告訴了陳母。
原想借機将素荷趕出門去,可誰知,陳母卻找人偷偷将秦衛暴打了一頓,警告他再也不許來找素荷,就把他丢在了街上。
秦衛傷的重,再沒法做活,鋪子老闆怕惹麻煩也不敢管,人就這麼拖沒了,屍體扔在街上,被拉去了義莊。
而陳光宗見事沒成,便趁着素荷昏迷之時,卷走家裡的錢,連夜離開了。
兩日後,陳家照舊辦了喜事。
素荷被陳母綁着,和公雞拜了堂。
自此,她就被困在了這裡,和陳母一起守着陳家的宅子,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等着陳光宗回來。
可是,直等到陳母離世,直等到她頭發花白,門口那高高的門檻被她進進出出磨的光滑發亮,都沒能等到陳光宗。
陳光宗再也沒有回來。
那天,素荷又穿上了成親那日穿過的舊喜服,大紅的顔色,時隔多年依舊鮮豔。
她坐在銅鏡前,用梳子将她那滿頭稀疏的白發梳起,挽成發髻,插上銀簪。
她給自己細細的塗抹上脂粉,然後拿起那方綴滿了玉珠的紅蓋頭,遮住了自己滿是褶皺的蒼老面孔。
她搬來一把椅子,放在院裡,自己顫巍巍的坐了上去。
日頭很烈,曬的她頭昏腦漲。
可她卻笑了。
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猩紅,遠遠的,一個小麥色皮膚的青年,提着水桶大步朝她走來。
青年臉上洋溢着笑容,水桶裡清澈的井水灑濺出來,打濕了她的鞋襪。
冰冰涼涼的,絲毫感受不到烈日毒辣的炙烤。
她好像又回到了五歲那年,驕陽似火的盛夏。
青年越走越近,最後在她面前站定,伸出了手。
他說:素荷,我來晚了,咱們回家吧。
王素荷唇角勾起一絲淺笑,心滿意足的閉上了眼。
燥熱的風吹過小院,送來街上小孩子銀鈴般的吟唱:
五月稻穗正揚花,丈夫還是吃奶娃。
等郎長大嫌妹老,棄舊換新不愛她。
等郎妹子真凄涼,孤苦伶仃住空房。
不能另嫁活受寡,終生悲慘淚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