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春夏秋冬四堂主,則各踞一方,合霸江湖。這些年來,無人、無派敢與任一堂主明面争鋒。 ”
小僮再次插話他主人的講述:
“江湖武林一來是敬畏天保餘威;
“二來,是畏懼萬華派獨門功法,萬華神功。”
夕籬聞言,頗為懷疑和挑釁地重複了一遍:
“神功?”
“正是萬華神功!”小僮言之鑿鑿、不容質疑。
夕籬嗅出了小僮真心實意的愠怒,便不再言語。
小僮如何看不出貴公子那一張白紙一樣一眼看穿的臉上,那一副懶得去裝飾的無謂表情:
他仍是不信。
他認為“神功”必是假的、是诳的。
小僮簡直要被貴公子的無知,氣笑了:
“萬華神功,稱其為武林第一内功,遠不足以描述它的神妙與偉大!
“正是憑着它,天保在二十來歲的年紀,力壓諸武林前輩和衆尊者長老,奪得武林盟主的尊榮;
“正是憑着它,原夏季堂堂主、今血梅崖崖主,梅傲天,超凡越聖,成為了江湖上前所未有的’劍神’!”
“劍神?”夕籬自半邊鼻孔哼出些冷氣。
夕籬十歲之前曾認為、甚至二師兄至今仍堅信:
在他們的秘境花海裡,住着一位“白衣仙人”
———即他們的師傅。
花海師傅從不自稱“為師”,更不自诩為“神”。
梅傲天?
幸得他有一個好姓,救回了他愚妄的名。
夕籬故意指摘起字詞來:
“劍神?我以為,’劍仙’聽來,更具美感。”
“劍神,他是不老。但劍神唯一的嫡傳弟子,梅初雪,他才是江湖公認的先春淩豔的第一枝雪。”
小僮答非所問,因他隻聽懂了,夕籬說的那個“美”字:
“但我以為,我主人,才是天下第一……
“反正,無論他雪花、梅花,還是他們并蒂朱荷、深谷幽菊,都統統比不上我主人。”
他家玉庶主人,替自家小僮向夕籬解釋道:
“因劍神梅傲天這個’神’,較之’神仙’的神,更近于’神鬼’的神。
“禮他者,以他為’劍神’;
“懼他者,則以為’劍魔’。”
“劍魔。”夕籬同意此稱謂。
師傅說過,入迷、入魔,乃天賦者之尋常事;
若師傅不執迷于劍,亦不會自閉于一方花海。
所謂“天賦天才”者,其實常有;
執迷瘋魔過後,仍能“為人”之人,方是高人。
玉庶緩釋完自家小僮與貴客之間的緊張氛圍,便繼續提筆寫道:
“春,黃鶴,潇湘黃梨莊。”
“夏,夏時,江夏墨荷塢。”
“秋,秋風惡,隐秘青菊谷。”
“冬,梅傲天,邛崃血梅崖。”
玉庶簡單介紹完萬華派四季堂後,不再開口。
他很清楚自家小僮那孩子般風一樣的心性,來得快、去得也快。
果然,小僮很快便“饒恕”了貴公子,他大大方方往桌前一站,一副主話人的快樂模樣:
“喏,方才浮台上那一出新編的滑稽戲,扮演的那位神神經經的漂亮風騷寡婦,正乃原春季堂堂主、後來的黃梨山莊莊主———黃鶴———之遺孀,黃花夫人是也。”
小僮作出一副夫子訓學生般的威嚴姿态:
“那戲文,你聽了麼?聽懂什麼了?”
夕籬扮作一副朽木蠢樣,結結巴巴回答道:
“戲文裡說,黃花夫人僅有個獨生子、黃小鶴,不争氣,簪花大會、總赢不了,非但進不去前四、甚至名次、一年比一年倒退。”
玉庶任二人對台演戲,他則在旁書寫關鍵詞:
“簪花大會”、“萬華四子”。
小僮舉了根筷子,遙遙點在夕籬眉心:
“小子,聽好喽!
“在那江夏城的囚月閣上,萬華派一年一屆簪花大會,比武決出’萬華四子’。
“此四子與你年齡相仿,但若你不幸遇上了他們,務必、務必要避開!
“尤其是那個梅初雪,你萬莫與他比劍。”
小僮諄諄勸導初入江湖、身背一竿“竹劍”的無知貴公子道:
“梅初雪,血梅崖首席弟子,曠世武學奇才,連續四年蟬聯簪花之首,武林新生代第一劍客……”
貴公子又擺出那一副一覽無遺的懷疑表情,問:
“萬華第一,便一定是武林第一麼?”
小僮回答得又快、又肯定:
“自是當然!
“之前說過了,群英論劍,四年一度的江湖盛會。
“三年前,益州論劍,梅初雪代表萬華派出戰。
“有位石長老,閉關練劍十餘載,終得一記絕招,本應苦盡甘來、笑傲武林,卻不幸在春色泛濫的錦江邊,對上那初出雪山的簪花少年———
“不過十招,劍飛指斷!”
同為劍客,居然削斷握劍之人的手指?
夕籬着實不能理解,如此陰戾殘忍的一柄寒劍,居然被武林推崇為“第一枝雪”?
這江湖之品味,未免太過低劣!
小僮年紀不過十一、二,尚不能理解“劍客被削掉手指”這一變故的恐怖内涵,徑自講下去:
“輪流占據第二、第三名的,是墨荷塢雙生子,夏長、夏深。
“單個拆開來看,哥哥夏長實力均等于弟弟夏深,亦均等于半個斷指前的石長老。
“可你要知道,那兄弟倆并根并蒂而生、終日形影不離,其武力自是合則倍增、分則驟減。
“去年簪花大會,夏塢主提議加個表演賽,夏日深長二子合體,與那個梅初雪,鬥得難解難分!”
聽到此處,夕籬方覺出些趣味來:
“光聽名字,黃小鶴即已先輸了。”
玉庶陪笑着,以筷輕敲玉盤,快速結束了萬華四子的故事,又開啟了新話題:
“剩下的萬年老四,便是青菊谷少谷主,秋可歸。
“前谷主秋風惡之死,是萬華派避之不提的禁忌,亦是江湖四大未解之謎。”
“四大未解之謎?”夕籬微擡一下鼻尖。
好奇心,是少年們或多或少都會有的小毛病。
玉庶一一作答道:
“一,禍水夫人的來曆;
“二,天保的歸隐秘處;
“三,殺死秋風惡的人;
“四,禍水夫人的後人。”
當夕籬聽見“歸隐秘處”,鼻尖不禁一陣發癢。
夕籬不禁想起自家師門那一片秘境花海、以及毫不設防的儲芳閣裡的劍器珍寶。
他們花海裡,并無“天保”這号人物。
可“欲念”與“不甘”,是人與生俱來的天性。
夕籬暗暗發誓,定要守護那一方花海的安甯。
稍候了片刻,玉庶問:“寶公子在想何事?”
夕籬搔搔鼻尖:
“這四大未解之謎,次序可有講究?
“這一二三聽起來,應是按照時間先後排的;
“為何最末一個,又說起了禍水夫人的孩子?
“禍水夫人不是在死在終南決戰、死在天保歸隐之前嗎?”
小僮狡黠一笑:
“因你現在冒名頂替着的那個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