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粒石子墜入深穴,空蕩隧洞裡,回響起一圈圈足音,一聲比一聲悠長。
夕籬左足凝集内力,不斷向下釋放真氣,使身體懸空、漂浮,好似一隻極輕極輕的小船,浮在空氣中,同時再不斷向後釋出真氣,以向前推進身體。
目睹如此揮霍真氣的豪奢做派,梅初雪終是忍不住開口:“你是右腿傷了,不是下身癱了。”
夕籬辯解道:“我怕疼。腿一動就疼。”
梅初雪記得:“你說你走火入魔了十年。”
夕籬答:“那簡直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其實并沒有,我不是沉入心流修煉内功、便是累得呼呼大睡,在此兩種情況下,我什麼都感覺不到。”
梅初雪發現,他僅需起頭一句,寶夕籬便能接上他十句。寶夕籬浮在他身後,自言自語、叨叨不停:
“梅初雪,要多睡覺,才能長高,你看我。
“梅初雪,你一定整日忙着練劍,不好好睡覺。”
夕籬正是睜眼說瞎話。他自雲夢澤一路追來,梅初雪每日早睡早起,睡眠時長從不少于三個半時辰:
“玩笑話。你梅初雪的體格,是标準的劍客。”
如此精心鍛造、這般完美平衡了速度與力量的體格,整片花海,也隻有師傅、大師姊,雖然夕籬不願提起,再算上那個郎中,僅這三人,做到了。
寶夕籬安歇了片刻,接着,寶夕籬的聲音,又自梅初雪身後,源源不斷地“叭叭”起來:
“金爪黏人,卻認主。故此你無法和平地進入金爪的巢穴,同時,你也不願以武力傷害金爪。
“梅冷峰是金爪的主人,劍神是鷹王赤紋的主人,梅葉是能駕馭鷹王的神秘的第四朵梅花———雖我暫時想不明白,但我确定,梅葉他毫無内力。
“除此三人,血梅派中再無人,能進入金爪的巢穴,即便是梅初雪你,也不行。
“那有意思了。那人,是誰?金爪看見他會開心,樂意讓他接近———不對,”寶夕籬說得很肯定,“梅初雪,你為何走右邊?我們應該走左邊。”
錯雜隧洞再次出現了交錯,眼前出現了三條路。
梅初雪收氣落足,卻也不往前走:
“說說,你鼻子聞見的。”
“你發現了?你怎麼看出來的?”
“眼睛看的。”
“你有雙好眼睛,正如我的鼻子一樣好。”
原來這就是高手過招。簡潔明了,迅速高效。
夕籬既佩服,又驕傲。
夕籬如實相告道:“左邊隧洞,鷹臭味最濃;中間氣味凝滞且腐舊,必是死路一條;你準備走的右邊,有些巨鷹氣味,但很淡,許是會繞些遠路。”
中間隧洞,确是死路。梅初雪看見了自己劍氣劃出的标記。梅初雪擡腳,慢慢走入了左邊隧洞。
夕籬極輕地向後釋放着真氣,配合着梅初雪驟然降速的步伐,緩緩浮在梅初雪身後:“梅初雪,你在試探我?或是,其實你也從未走通過這些隧洞?
“若我不随你來,你确定你能找對路,去到金爪的巢?”夕籬遽然領悟,“是了、是了!梅葉也和你一樣,特意給足了時間和機會,要那人趕緊離開。”
夕籬初入隧洞,便察覺了異常:“你輕功極高,踏雪無痕,卻偏偏弄出了這一陣陣腳步聲響。
“你和梅葉何以如此肯定,那人,毫無惡意?”
寶夕籬猜的,大緻不錯。
這迷宮一樣錯亂的隧洞,梅初雪和梅冷峰,二人皆不曾探究清楚。梅冷峰還曾在隧洞裡迷過路。是師父在山外,用劍氣生生沖鑿出了一條小隧洞,梅冷峰才得以出逃。
之後,師父禁止了梅初雪和梅冷峰對于隧洞的探索,一是因為危險,二是,出于敬畏。
至于那人……
梅初雪想了想,提醒道:“他是暗殺毒手。”
“霍家人?”
寶夕籬一猜即中。
若不是他太幸運,便是他探查到了許多内情。
寶夕籬自信道:“我是醫師。才不怕他毒手。”
一位武學醫師,其聲譽,不亞于一位天才劍客。
江湖上泛濫的是醫術不精、招搖撞騙的“歪郎中”;神出鬼沒着心術不正、武功詭谲的“邪煉師”。
内功已臻“精妙”,卻願意助人為樂、心懷仁善的醫師,無疑是血色江湖中,一種偉大的奇迹。
江湖名醫,屈指可數;寶夕籬之名,不在其中。
無名小醫師說:“那我應當走你前面。”
夕籬浮空飄上來,胸膛下緣齊平梅初雪肩膀:
“梅初雪,你是不是認為,我很弱?你竟然一直将你的後背對着我,你不怕我偷襲?
“你一定很自信,自信你自己那一雙眼睛,正如同我信任我的鼻子。
“莫非你後腦上,真生了第二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