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外,亂葬崗,淨見丘與墳。累累荒冢中,偏偏獨立了一方簡易墓碑,上刻:“姚目蓮”。
姚,是绮娘的姓。
夕籬嗅見了墳土新鮮的腥濕氣。
绮娘說,目蓮早在三日前下葬。但夕籬的鼻子卻說:“這一方新墳,半個時辰前才被翻過。”
然而自腥濕泥壤下的棺材裡,夕籬又确實嗅見了新死的腐敗氣息。
“挖罷。”梅初雪指令清晰。
夕籬左右手各凝了兩股不同内力,本欲一同灌入土裡,将墳包一氣炸開;稍作思忖後,又将手中凝聚待爆的内力悉數散去,以淳和真氣覆住雙手,蹲下去,左一爪、右一爪,奮力開刨。
梅初雪看不下去:“去借把鋤來。”
夕籬站起來,走出幾步,又回頭看看梅初雪。
夕籬心想,梅初雪莫不是想一個人悄悄哭一片刻罷!抑或,他看見了什麼我沒嗅出的真相?他竟然想把我支走?有什麼是我不能知道的!
梅初雪迎着夕籬的目光看過來,眼神示意:“速去”。
夕籬斂息向江上漁船逼去。
不多時,風中吹來了梅初雪的氣息,夕籬立于岸邊等待。須臾,梅初雪輕輕落在夕籬身旁:
“自出城起便跟在我們身後的,是一位梅林子弟,号為’無根輕花’。你走後,他告訴我,據葉子們彙報,日暝時來掘墓的,是一位繡花使,前日來的益州,當下就在江邊那條漁船上。”
夕籬同樣給梅初雪解釋道:“那條漁船上,有兩個人的氣息。墳前的那一股陌生氣味馀息微淺,且漁船距離尚遠,難以确認是否為同一人。
“但另一個氣味,我很肯定,是我二師兄。”
夕籬執竿觸江,順竿灌入内息,循水傳音呼喊道:“二師兄!我是夕籬!我帶我的新朋友,梅初雪,來找你們玩啦!”
梅初雪聽不見江水裡飛流的聲息,卻能看見漁船門闆嘩然拉開亮起的一方燈光,聽見中氣十足、響徹黑夜、醒魚驚犬的熱情回喊:“泥巴!”
夕籬怒插竹竿,江水四濺,傳聲回吼道:
“是籬笆,不是泥巴!你個結巴!”
二人并排點水飛行,進得船來。
艙中另一人是位女子,茶色肌膚,叉腿箕坐,身後倚靠的矮幾上,搭了一張巨孥、一件翻領大袍,其翻領上繡着一穗用蛛絲繡成的白色稻花。
女子右肘支在膝頭,手中茶杯霧汽蒸湧,弓弩手銳利的目光穿透氤氲水霧,擡眼看向兩位客人:“竟真是梅初雪。我,霍遠香。”
“我是寶庭芳。庭中有芳樹,是我寶庭芳。”
“你興許早聽我二師兄說過我了,我叫寶夕籬。”
梅初雪說:“梅初雪。”
艙内低矮,夕籬打橫竹竿置于膝頭。寶庭芳摸摸竿頭二藥囊,接着摸出自家腰間鎏金鐵扇,“唰”地将鐵扇抖開成得意自滿的半圓:“我拿了把扇子,你取了根竹子!”
“他是天生爛慈悲,”霍遠香一副主人姿态,問客道,“你亦是懷抱濟世救人之醫者仁心,絕不殺生?”
寶庭芳用滾水燙洗了兩隻茶杯,奉上茶來。
夕籬答:“我不以醫術害人。但有些惡徒,該殺,還是得殺。”
霍遠香問:“何為該殺?以何為據?按律依法?遵的是天子律法,還是依照江湖規矩?或僅憑你私人好惡?”
梅初雪截斷霍遠香單方面的問話:“目蓮,在血梅崖,我們叫他梅葉。你開棺,看見了什麼?”
“一,他姓梅。二,梅初雪親自為他而來。”霍遠香暗笑,梅初雪送出的這份情報,對案情雖無絲毫助益,卻意料之外地滿足了她的好奇心。
“我到時,與你們看到的一樣,墳土已經被翻過一遍。我挖了第二遍墳。棺材裡,沒有人。”
夕籬不信:“棺材裡有新死之腐氣。”
霍遠香眉尾微挑:“看來,這眼睛,是要比鼻子看得清楚。你既是醫師,不該與你二師兄一樣,不敢挖墳。那棺材裡并排躺着的,是一個乞兒、和一條野狗,不知他們哪個咬死了哪個,曝屍在亂葬崗。我便順手借用了空棺材。”
霍遠香放下茶杯,弓弩手銳利的眼,看看梅初雪,再看看夕籬:“雖說斷案講究證據,直覺亦不可或缺。我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現在,我選擇相信你,梅初雪,還有你,寶夕籬。
“那七個江湖煉師,我與他們交過手,淨是些下三濫招數,一旦不敵,逃得相當幹脆,絕不戀戰。梅葉既是血梅崖正宗子弟,他身上武功,不該不如我。”
梅初雪道:“梅葉自有他長處。你繼續說。”
“抓捕邪門煉師,并不難。難的是,與梅初雪并稱’武林二梅’的庾無葛,非要橫插一手。他庾無葛是真敢下手,看樣子,他是真敢殺了我。我打不過他,隻能另換個思路,去挖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