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初雪,我們不買魚了,快走、快走。”
梅初雪不為所動。
夕籬着急地伸手拽了梅初雪劍穗:
“梅初雪!你當是為你朋友着想,走了!”
見寶夕籬連帶鼻尖一起,整張臉頓時通紅,梅初雪真心覺得好玩。
夕籬讀着梅初雪玩味眼神,倏然靈光一現。夕籬又氣又急,既羞且怒:“不……不是,我沒有……
“你在亂想什麼!梅初雪!我沒有!我沒有留宿冥音湖十大樓船、我沒有和男美人一張床上睡覺!”
梅初雪說:“你是不像。”
說罷,足尖一點,悠然飄去。
“我、我不像什麼了!”夕籬追上去,故意擠了梅初雪一下,二人并肩飛躍,異常默契地同速同頻。
“像是吻過人的人。”
梅初雪的回答,出人意料的直白。
“那你呢,梅初雪?你可與梅冷峰一樣,心中亦深愛着某人、有情不自禁想要去親吻的某人麼?”
夕籬終于問出了這個困擾了他許久的問題。梅冷峰、雲千載、霍遠光、甚至二師兄,他們都有。
獨獨夕籬一個人沒有。
梅初雪空漠地看着江流的眼,微微一凝。
梅冷峰曾有诨名,“益州梅少”。
四年前,梅初雪尚未登上益州論劍場,那江湖上先春淩豔的第一枝雪,尚未映在多情者的夢窗前。
但彼時,梅林外,早已回蕩起一聲聲悲哀的質問、挽留的低泣、和無望的咒罵。
梅冷峰劍冷、心更冷,一句話,便殺死了人:
“說好的,不談情。”
一夜美夢過後,梅冷峰留足了錢。
若不要錢,求他親筆字畫,他也題得爽快、畫得認真;若他誤睡了江湖子弟,哪怕明知對方有心做餌,隻要不與血梅派利益相相觸,他亦盡力相助。
除了他那一顆心,他給的,都很大方。
昔日無情花少,如今他的心房,隻為一人獨守。
可在聽過霍遠星講述的故事後,梅初雪開始懷疑梅冷峰的“貞心深愛”。梅冷峰心中一直渴望親吻的那一張面容,真是他以為的他現在愛着的那個人麼?
梅初雪必然不會像梅冷峰那樣盲目糊塗。
梅初雪說:“否。”
夕籬松了一口氣。
意料之中。果然,他才不是孤例、或者異類。
師傅說過,人有萬性。有些人,願意去深深地愛上一個人;有些人,則不會癡癡地愛上某一個人。
他和梅初雪一樣,他愛着他的師傅、梅初雪也愛着他的師父,他愛着花海裡的某一些人、梅初雪也愛着梅林的一小部分人,他愛他自小生長的永春花海、梅初雪也愛他自小獨居的甯靜雪崖。
夕籬心情愈發舒暢起來。
江風自西南方向吹來。
梅初雪白衣簌簌,衣袂飄揚,不時撫過夕籬手背。
江風吹過梅初雪,再吹過夕籬。
斜吹而來的江風裡,有魚的腥、鱗的冷、源頭水之清與支流水之濁、河床沉溺之物的死寂———
以及已經被鼻子牢牢記住,在任何時候、在最極限的距離裡,一旦聞見,便會立即識别出來———
一種名為“梅初雪”的微涼氣息。
二人同步轉入一道小河汊。
溪流夾岸生着一叢叢粗壯的毛竹,高大、雜亂。
逆着水流,二人往竹林深處行了一段路,前方溪流倒映着的幽邃竹影,與來時經過的蓬亂竹林,别無二緻。
夕籬覺察出梅初雪稍微放緩的腳步裡的遲疑,夕籬向他保證道:“梅初雪,莫停,我聞到魚的味道了,好多魚,好肥美。”
夕籬足尖稍稍用力,越過滺滺水紋彎曲着的白色倒影,領先梅初雪三竿的距離,領着梅初雪繼續溯流而上。
轉過一蓬彎垂竹枝後,豁然現出一片亂石灘。
臨溪大青石上,垂腳坐着位孤身垂釣的少年。少年一身紫豔豔的靡麗蜀錦,手執一支細竹釣竿,身後一方石坑,坑中蓄滿了水,水中遊魚成群。
夕籬踏水上前,招呼道:“郎君,買魚。”
紫錦少年身子往後一仰,伸長手,撥開堵在水坑缺口處的鴨青色卵石,“嘩啦啦……”,魚群随水湧出,閃閃鱗身,散落在細水淺流的亂石灘上。
魚兒們奮力蹦跶過石灘,悉數跳落回河水。
紫錦少年彈身坐起,雙腳垂落河面高度、釣竿上挑角度,一一恢複成他原先的姿态,好似他從來沒動過一樣。
少年看着那一線懸垂釣絲,看得出神入迷。
習武之人沉心流、潛心海,都不如他專注。
當是時,一群浣女挎着竹籃和彼此肘彎,嬉笑着經過:
“噓,梅初雪,你莫擾他。”
“我昨日,就見他在這兒釣了一天的魚。”
“前日似乎也有人看見他了。”
“我們都猜,他是相思病重,躲于此處默默療傷哩。”
“我猜對了,他心戀的,另有其人,不是你……”
夕籬撤回梅初雪身邊,看着梅初雪。
梅初雪轉身離去,同時扔給夕籬一錠銀子:
“回江灣,你去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