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葉不會、那麼大、一頭。”梅初雪語調一向平緩,此刻這危險的頓挫,幾乎算得上咬牙切齒了。
七歲的梅初雪,既要懾退雲鷹,又要拖行一個長他八歲的“大漢”,着實是步履艱難、路途遙遠。
當梅初雪孤身在雪地裡,奮力拖行梅冷峰時,長尾飛上山來,高高逡巡在群鷹之上。
自破殼起,長尾第一眼看見的,即是梅葉;它身邊一直陪伴着它的,亦是梅葉。後來的雲鷹,沒有一頭能像長尾這樣,與梅葉生出一種奇妙感應。
梅葉喜歡初雪和師父,長尾便從不攻擊這二人;
梅葉既不忍見那個人死,又憂慮着一定不會遵從攀崖規矩、一定會孤身下崖救人的初雪,長尾便敢以一敵百、一一驅趕襲向初雪和梅冷峰的雲鷹。
“铿!”
一枝染血鷹羽自高空墜下,仿佛斷劍一般,深深斜插入雪地,亦如同一面勝利的旗幟,宣告着長尾初代鷹王之至尊地位的确立。
赤紋是長尾叼回小園地的第一頭病弱棄崽,無人能想到,它竟可以吃得,如此史無前例的巨大。
赤紋的成王之路,順遂無比。
當赤紋展開遮天蔽日的巨大羽翼,乘着高原的上升氣流,懶洋洋盤旋而上,徑直飛向它一眼看中的,鷹巢聚集地中最高、最好的那個天然石巢。
赤紋抓出的第一爪,有些生澀,未能控制好力度,使得第一頭挑戰者肚腹裡的穢物,髒了它爪子;
到第三頭、第四頭挑戰者時,赤紋已然領悟到了最輕松的攻擊方式,憑借它體格的絕對力量優勢,直沖上去,将擋在它前面的小東西們,一一撞飛。
當第七頭雲鷹,被這一頭超巨鷹王,一爪攥出最高處的鷹巢,扔下雪坡去後,鷹群中,再無第八位挑戰者。赤紋如願卧進它一眼看中的好眠之處。
赤紋發出開心的鷹嘯,邀請長尾來與它同眠。
在鷹群原本等級森嚴的野蠻體系裡,赤紋主動伏于長尾的翅羽下,撼動了古老的叢林法則。
站在鷹群頂端的,是梅傲天、以及梅葉。
梅冷峰攀崖其實失敗了,但,血梅崖勝利了。
師父後來在信中,向夏時伯伯承認,他一開始,并未看出梅冷峰有何過人之處。
師父開心的是,小目蓮和小初雪,正很好地朝着他所希冀的方向生長。他後繼有人,他不再恐懼孤獨。
夏時伯伯堅信自家長夏無與倫比,卻仍有些不服:
“你個南蠻獦獠,何物豬狗氣運!撿了個武學小天才梅初雪,得了個育鷹高手半佛目蓮,兩個好徒兒,又一起給你送上了一個’三端公子’……”
接下來,血梅崖又來了巴柑子、來了梅雙甜……
霍遠香偷笑完梅初雪幼年奮力救人時的狼狽,正色道:“梅初雪,你們血梅崖,讓我刮目相看。”
霍遠香接着轉頭看向身側寶庭芳:
“你們花海,更是令我大開眼界。”
說罷,霍遠香舉起了酒杯。
四隻酒杯,清脆相撞。
霍遠香仰頭喝完了酒,卻依然舉着酒杯,遮住她半是落寞半是委屈的神情:
“看看你們,一個個長得壯、生的美,出劍快、武藝高,你們有你們自己的判斷、你們敢于擔當。
“我不曾聽過劍神吹笛,但他手中的劍比我臆想的,要柔、要暖,更要負重許多。
“若那位白衣仙人真信奉無為之道,藏進花海、明哲保身,我根本不可能遇見你,寶庭芳。
“白衣仙人和劍神,二人親身證明了何為長者、何為強者。
“你們這些姓寶的、姓梅的,則有力地證明了,這世上,誠然還有另一種活法。從而更證明了,我過去所遭受之折磨,确然不全是我的過錯。”
寶庭芳才喝了半杯酒,腦子卻開始暈乎乎的了,她說,她很高興遇見我。可她為何突然不開心?
夕籬僅用嘴皮碰了碰杯沿,聞了聞酒裡的櫻桃味,他着實喝不來酒這玩意。
夕籬此刻終于嗅明白了,為何不久前霍遠香會如此咄咄逼問他,質問花海高人為何不聞不問、任憑同一派的徒兒們各行其是、甚至相互對立争鬥。
因為她恨。
在她自幼生長的那一座陰森的霍宅裡,霍姥太君故意忽視一些孩子、偏愛一些孩子,以此挑撥霍家全部人的關系,以此來維護她的霸道統治。
盡管霍遠香斟酒時腕力平穩如常、邀梅初雪比酒的嗓門依舊敞亮,夕籬卻嗅出了她情緒裡的低沉。
她這種故作堅強的情況,不适合說安慰的話去戳破她,卻适合說故事,夕籬便主動開口道:
“我們師傅,平日不配劍,更不會吹笛。”
聽夕籬主動說起了花海仙人之事,霍遠香、梅初雪、寶庭芳,三人皆看向夕籬。
“我們師傅某日,決心識譜練琴。七弦琴撥了三天不到,師傅便嫌棄古琴不入時了,改彈了琵琶。
“琵琶沒抱幾天,師傅又去挑了把笙來吹。
“長笛、橫笛、筚,筝、阮、箜篌,師傅也都一一吹過、彈過了,無一學成。
“後來,我們除夕排演大戲時,師傅仍是照舊負責開場那一下,大擂幾下鼓,便施施然,退場了。”
霍遠香果然莞爾。
“師傅種花,亦是一種災難。二師兄,你來說。”
夕籬将逗樂耍寶這一重任,轉交給了自家這一位“愛慕着同船女子”的男子。
因自家小師弟先開口了,說明此事無須保密,寶庭芳便轉述起了郎中給他們講過的師傅的糗事:
“師傅為了種花,可費了老大功夫。
“師傅不止把花海的氣候調得宜人宜花,還改良肥沃了一大片土壤。
“但最終,師傅連薤菜花,都沒能種活一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