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籬想起他一路偷偷跟随梅初雪,從雲夢澤直線飛回邛崃山,梅初雪由本能控制着身體前行、異常飄逸自由的身影。
夕籬鼻尖微動,不斷回味着梅初雪方才那一笑,那唇角勾起的銳麗線條,是夕籬摹寫一萬遍,也學不來的“遒媚”之筆鋒。
夕籬無不歎服:“梅初雪,你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不好看的。你為何不能像我一樣,多對我笑笑?”
寶夕籬時時不過腦子、荒唐得像是用鼻子吐出來的一兩句呆話,常常令梅初雪無言以對。梅初雪兀自起身、出池,濕水發梢,拂過夕籬肩頭。
這種柔軟的刺撓感覺,比那頭肥貓以各種詭異角度偷襲過來的爪子,還要令夕籬心中,蓦然一驚。
梅初雪說:“起來,帶你去梅冷峰閉關的山洞。”
“分明是我的鼻子帶我們去的!”夕籬非常不滿意梅初雪将他鼻子的功勞,就此模糊地一筆帶過。
梅初雪徑直轉身,袖裾一揚,躍入隧洞。
“梅初雪,你等等我!”夕籬草草披上衣物,随手将五色玉腰帶,往肩膀一搭。
夕籬很輕易便追上了梅初雪。他身子前傾,輕點輕躍,在寬度和高度有限的隧洞裡,低飛行進。夕籬響應着梅初雪的步調,同起同落,前後保持着三竿的距離。
夕籬來不及挽腰帶,發梢淅瀝瀝滴着水、滴濕了後背。濕發和濕衫,被真氣烘蒸出一股股白霧。
前方梅初雪亦然。冰光昏冥,夕籬隻能看見那一斜微茫的雪青色身影,但自前方吹來的裹涵着微涼氣息的濕潤水汽,暖乎乎地撲在夕籬臉上。聞來是涼的,觸着,卻是暖的。
夕籬掀掀鼻尖,體味着這一種奇妙又矛盾的新感覺。
梅初雪飛得既快又準,這一回,無須夕籬的鼻子引路,他那一雙能看透幽暗的亮眼,成功領着二人,再次去往那一座矗立着巨大手爪骸骨的山洞。
在夕籬的眼睛遠未捕捉到從骸骨山洞裡洩出來的冷耀冰光之前,夕籬的鼻子遙遙嗅出了異常:
“梅初雪,梅冷峰那邊的冰元蟲,醒了?”
梅初雪亦有些驚訝:“居然還醒着。”
“你這個居然,是指多長時日?”
“從你被霍遠星迷暈的那天起。”
“那就是一個半月有餘了。”夕籬極快地算清了日子。冰光幽爍的隧洞裡,梅初雪兩片往後招飛的雪青色的輕闊袖擺,仿佛迎風波動的蝴蝶的薄翅。
“梅初雪,自你尋至雲夢澤,在茶肆前與那庾镖師比劍,我認識你,已經快兩個月了。
“除去我被郎中扔到冥音湖的那一晚、你把我扔在我二師兄船上的那一晚、以及我跟着绮娘他們從成都搬家到臨邛的那五天,我自花海出門,這兩月以來,我每日都與你在一起……”
意識到自己失言,夕籬“哼哼”笑着緩解尴尬。
寶夕籬這一個“扔”字,實是污蔑。但聽見他說,他暗中護送了绮娘一路,梅初雪便容忍了他不時用他鼻子吐出的一兩句胡言亂語:“無須你護送。自有我血梅派。”
“梅葉也這樣說。你和梅葉,都很相信梅冷峰。我送帖拜門時,嗅出梅冷峰的心态,近來頗為不靜。他聽我說完梅葉的事,心緒雖有所平複,但依舊頗為憂慮。甚至我感覺,他有些迷惘與無助。
“他與霍遠星之間,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梅初雪自是不答。夕籬頗為不滿地往前送了送鼻子:“即便你不肯把梅冷峰的故事講給我聽,可梅冷峰事關梅林,梅葉也關心他,你不該幫幫他麼?”
“你說你回來,是為解開冰元蟲的奧秘。”
“我可以一邊解開冰元蟲的奧秘,一邊幫你醫好梅冷峰的心病。”
“你不過是想聽故事而已。”梅初雪敏銳地戳破了夕籬僞善的巧言。梅初雪看見,從山洞裡洩出的冷耀冰光,已經顯眼到寶夕籬能看見的明亮:“你自己去看,若你能看懂。”
夕籬緊緊追在梅出雪身後,追問道:“看什麼?有何看不懂?你也看不懂?”
即使是夕籬比鼻子遲鈍許多的眼睛,亦能看出,巨型手爪骸骨上包裹着的冰層,比他上一次看見的,要亮得多的多:透明冰層裡,抱作一團、發着光的冰元蟲們,何止是醒了,簡直是生龍活虎!
蟲生唯一運動,即是默默抱團着下沉的冰元蟲們,竟然分散開來,蜿蜒錯繞出了千萬縷閃閃發光的“絲線”。絲線千頭萬緒、起伏轉折。
夕籬努力認讀着冰元蟲遊畫出來的紛繁線條,漸漸認出了了一些規律。
若将那些繁複雜亂的“絲線”小段小段地截開來,便會發現,這些“小段”,可以歸納成幾種基本形态。
正如“橫”、“豎”、“點”等基本筆畫,組成了成千上萬個字;千萬縷發光絲線,同樣由幾種形态以及在其基礎上形變的“小段”組成。
字寫在一張紙上,唯有寬窄高低;而冰中閃亮“絲線”,除去上下左右,還有前後、遠近。故此更加複雜、更有多端變化。
夕籬問梅初雪:“這是什麼?”
梅初雪說:“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