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籬懷疑道:“你要我去挑戰萬華四子?”
四季堂八門徒為時八日的連續混戰,在昨日夕籬與梅初雪抵達江夏河港時,已然決出了“新四子”。
長夏毫不猶疑地否認道:“你想得倒美。”
“欸!”夕籬覺得長夏作為墨荷塢第一繼承人,對他這一位遠道而來的客人,着實無禮了些!
“表演賽、表演賽哪!”長夏從頭開始,一一替無知的遠客詳細解釋道:
“第一屆簪花大會,表演賽登場的,是劍神和青菊谷新任小谷主秋可歸。
“劍神雙手持笛,與樓上秋可歸五弦琵琶合奏的同時,接受任何三十歲以下的後輩們的挑戰。”
“雙手持笛?”夕籬慢嚼着嘴中飯食,想象起那畫面,“劍神是以内力憑空懸劍,挨個比劍?”
“内力懸劍?”彼時雙手持笛的劍神、和直至此刻的長夏,皆不曾想到過,原來竟還可以這樣做!
“劍神,憑的是這個。”長夏握緊了拳頭。
何謂劍神?
“劍”,不過是“神“的表記物。
縱使神手中無劍,他依然是神,永遠不敗的神。
他亦能憑借其磅礴内功和強悍武術,以血肉之臂輕松抗住那一柄柄輕飄飄的劍刃,溫和無傷地一腳腳踹開年少輕狂、又漏洞百出的小後輩們———
他甚至不必使用他最為擅長使用的雙手。
很難說,這樣自我設限的肉身搏擊,與内力懸劍,哪一個,更矜炫、更傲慢。
夕籬不免替彼時默默在樓上為無敵劍神撥弦配樂的秋可歸,感到有些尴尬:“這樣一來,青菊谷新任谷主的風頭,不就全被槍了?”
“非也,非也。”長夏搖搖頭,她看着夕籬,相信以他不徇常理的聰明腦袋,一定能想出正确答案。
夕籬遽然想起了石長老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既是不幸,又是萬幸,青菊谷繼任谷主的手,生來是撥弦弄竹的,附有療愈解痛之奇效。”
夕籬瞬時默默笑出了聲:“好嘛,劍神負責打孩子,他小谷主負責喂藥、治傷、當好人!”
“不止喲,”長夏補充道,“我們萬華子弟光明磊落地敗落于劍神,但總有一些别的小後輩,不學好,欲偷偷摸摸地玩些毒招。這些登不上台面的小蠢貨,即由武林第一秘谷毒派的少谷主,來對付。”
夕籬品嚼着這一出精心排演的好戲:“你們萬華派特意為新任谷主安排的大戲,用心頗深。
“縱是梅初雪之後赢得萬華四子之首、奪得益州論劍第一,秋可歸亦有他獨一無二的風采,琴藝、醫術、暗器毒藥,三項精通、天才絕倫。
“如此,既延續了上任谷主秋風惡恐怖的威懾力,又顯示了秋可歸他自己的個性與格調。”
長夏得意地接受了夕籬的贊美,并且愈發得意:
“第二屆簪花大會的表演賽嘛,即是我們并蒂雙生的墨荷孿生子,對陣他先春淩豔的第一枝雪。”
“早聽秋音小僮說過了,你們鬥得難解難分。”
“再下一年,登場的是雲千載。雲千載作為樓上擂主,無論萬華派内外,哪位少年能勝過他的無鋒重劍,此人便能與新四子一起,挑戰我們四個。”
夕籬聽出了其中蹊跷:
“三年來,雲千載竟從未晉級為新四子?”
長夏無奈道:“過去三年,四季堂内,僅有一位弟子,連續三年占據他本門唯二的比武資格,次次參與簪花大會,卻從未在八人組混戰中晉級勝出。
“此人,即為黃花夫人的獨生子,黃小鶴。
“在黃小鶴跻身為新萬華四子之前,黃花夫人是萬不能讓他一個外姓養子,搶了她黃梨莊唯一繼承人的風頭。”
夕籬欣賞萬華新一代四季子弟們的情誼與團結,一如他們花海師姊弟們,脾性各異、卻也和諧:
“黃花夫人禁止雲千載代表她春季堂參與簪花大會,你們便讓雲千載代表你們萬華派,向全江湖盡情狂舞他那一扇無鋒重劍,赢得’萬華第五子’之名号。”
夕籬初入江湖,聽秋可歸和他家小僮講述的諸多江湖傳奇,直至今日今刻,他方才完全聽懂了。
“唔……”夕籬心中既憂慮着全身内功被自行封制住的梅初雪,同時亦十分好奇,“今年挑戰你們萬華四子的那四人,分别是誰?具體何如挑戰?也是八人一一混戰麼?”
長夏按照勝利場數,将四挑戰者一一道來:
“墨荷塢第十八港主花見池,與春秋冬三季堂對陣的六局中,她六局全勝;
“血梅崖大師兄梅冷峰,五勝一負;
“黃梨莊獨生子黃小鶴、以及黃梨莊養子雲千載,同為四勝二負。”
夕籬隐隐覺得,黃花夫人同意養子雲千載參會、以及黃小鶴成功頓悟劍術之事,皆與那個扮作他模樣的郎中有關。
“挑戰賽一共四場。
“先由花見池選擇我們四人中的一人進行對決,梅冷峰接着從餘下三人裡選擇,以此排出四場決賽;
“若花見池選擇的是梅初雪,并且,她赢了;
“那麼,花見池即為新的萬華四子之首。”
夕籬恍然大悟。之前他還疑惑過,是梅初雪連續三年蟬聯簪花大會第一更難,還是秋可歸連續三年保持萬年老四更難?
好消息,梅初雪僅需比劍一場;
壞消息,今年梅冷峰偏偏參賽了,并且他還成功晉級了。
以梅冷峰的城府,若非他自信他新練成的劍招,必能匹敵梅初雪的空枝劍,他萬不能冒然參賽。
想至此處,夕籬頓覺嘴中飯食,不那麼美味了。
長夏自饕餮客人一覽無餘的臉上,讀懂了他陡然現出的憂慮表情,趁此時機,長夏再次約請道:
“如何,寶醫師?你可願參與我們萬華派的簪花大會,一展你們花海萬華派的風采?”
“好。”來自神秘花海的遠客,非常痛快地一口答應了。
更令長夏意外的是,他甚至迫不及待地定好了時間:“待我食畢,黃昏時我即登樓比賽,如何?”
“非常好。”長夏雙肘撐在桌上,玩味地略微向前探出腦袋,“你确定休息好了?稍後既能上場比賽?”
“郎中擔心我,我須盡快回複她。”
比驿馬跑得更快的,是愛聽、愛講故事的人。
夕籬選擇用與郎中“夜盜黃梨莊”同樣的方式,借助江湖武林衆人矚目的萬華簪花大會,向此時不知人在何處的江湖郎中,傳遞“我一切安好”的信息。
夕籬早“原諒”了郎中,郎中絕非有意将他獨自一人丢在冥音湖、試圖教訓教訓他,更從未想要利用他的鼻子去探查甚江湖秘辛、攪弄甚武林風雲;
正如那個夢裡為小甥女徹夜彈奏冥音曲的天才琴師,郎中不過是想分享給小徒弟她真心所愛之物:
她永遠滿心好奇着的花海以外的世界。
花海以外的世界,誠然,别有風味。
夕籬下意識掀掀鼻尖,無數次确認那名為“梅初雪”的微涼香氣,實實在在地存在于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