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時節,地氣回暖,草芽兒蜷着脆嫩的身子往上拱,陳年腐葉味兒混着霜氣鑽進鼻孔,涼得有些發苦。
黎暮拄着竹杖,沿着記憶中的小路緩緩前行,他雙眼空洞無神,卻精準地避開每一處凸起的樹根。
這條路,通往他母親的墳頭,從小到大走過了無數次。
今日二月初九,是黎暮的生日,也是他母親的祭日。
黎暮來到墳前,跪下燒紙磕頭,摸索着除去四周雜亂的枯草。
在主墳旁邊,還有一個小墳包,沒立碑石,埋着劉阿婆。
劉阿婆是母親唯一的貼身老仆,黎暮将她當作長輩來敬,一并掃墓上香。
在劉阿婆過世之前,一直都是劉阿婆帶着黎暮來上墳祭拜,絮絮叨叨說上許多話。
那個風燭殘年的老婦人,一手将黎暮拉扯長大,死前緊緊握着他,要他好好生活。
他答應了。
母親生他時難産而亡,用生命換他來到世上,劉阿婆餘生盡心教他護他,所以無論遭遇什麼,他都會遵守諾言認真活着,直到再也沒有辦法為止。
思及此,黎暮想起了花錦墨。
自那日吃過他煮的面條,花錦墨出門就再沒回來,已經二十多天了。
他又回到成婚前的日子,獨自履行着諾言,吃飯睡覺,歲月無聲。
在墳前端坐片刻,無言拜别兩位長輩,黎暮拿起竹杖,踩着滿地枯葉往回走。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一不小心便會跌落山崖,黎暮走得極慢,日上中稍才行至山腰平坦處。
如往年一般,黎暮尋到熟悉的大石闆坐下,從提籃裡拿出幹糧,準備吃過午飯再繼續下山。
“喲!這不是黎家大少嘛!”
一道尖酸的男聲傳來,緊接着黎暮手中的幹糧便被打落在地。
黎暮微微皺眉,“鶴軒堂弟。”
來人是黎暮大伯家的獨子黎鶴軒。
黎鶴軒不止一個人,黎暮感覺到身前好幾道氣息,将他團團圍住。
“廢物,又來給你那短命娘哭墳啊?”
黎鶴軒一邊說一邊伸手,揪住黎暮的頭發迫使他頭顱上仰。
黎暮吃疼,面容依然空洞,反手抓住黎鶴軒的手腕,道:“你我皆是無法修煉之人,何必自我侮辱?”
聞言,黎鶴軒一瞬面目猙獰,“要不是你!當年那顆塑靈丹就是我的!要不是你,我早就凝塑靈根了!”
塑靈丹,以千年聚元草煉制而成的丹藥,能夠聚靈塑體,讓沒有靈根之人也感知到天地靈氣進行修煉。
而千年聚元草極為罕見,隻在那十年一開啟的秘境中生長,可遇而不可求,十年前秘境開啟,黎家弟子大造化,有幸從秘境中取得一株,由黎家長老煉制成了傳說中的塑靈丹。
此等逆天改命的好東西,使用歸屬頗具争議。
黎家血親後輩中隻有九人身具靈根,剩下數十人都想争奪這枚塑靈丹,以此跨越仙凡天塹。
其中最有機會的,便是黎暮和黎鶴軒。
他二人均為黎家正統嫡系,一個是黎氏家主的兒子,一個是家主同胞長兄的獨子。
最後家主力壓衆議,将塑靈丹給了自己的兒子黎暮。
風岚唯一一粒塑靈丹。
用在了黎暮身上。
結果隻似泥牛入海。
那鳳鳴龍嘯的靈力,在黎暮奇經八脈走過一遭,最後化作點點星塵散落在空氣中,找不出一絲痕迹。
也是自那以後,黎暮徹底被放逐,自生自滅無人過問。
黎鶴軒父子始終對此耿耿于懷,黎鶴軒直接把氣撒在黎暮身上,找到機會便上前欺辱。
黎鶴軒舉起手掌,在黎暮臉上拍得啪啪作響,“要不是你,我們黎家嫡系就能多一個修士,塑靈丹都救不了你這個廢物!你活着有什麼意義?幹脆去死好了……”
黎暮白皙的臉頰迅速泛起一片紅痕,他沒有動彈,一言不發,任由黎鶴軒對他極盡侮辱。
他習慣了。
雙拳難敵四手,掙紮和反駁隻會激怒黎鶴軒,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隻是今日黎鶴軒好像并不打算輕易放過黎暮,命令随從抓住黎暮四肢,将他按倒跪趴,死死固定在地上。
“廢物,你欠我的拿什麼還?嗯?”
黎鶴軒走到在黎暮面前,伸腳踢踢他的臉,“反正你都看不見,這眼睛留着也沒什麼用,不如摘來喂狗。”
黎暮沒有反應。
黎鶴軒有些不爽,對侍從吼道:“愣着做什麼?聾了嗎?還不動手?”
随從不敢不聽,正要上前,卻聽破空之聲呼嘯,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從遠處極速而來,正中随從胸口。
一聲悶響,随從踉跄後退。
緊接着又是數塊石頭破空飛來,不偏不倚砸在黎鶴軒幾人身上。
“誰?!”
黎鶴軒怒不可遏,縮在随從身後,捂着胸口大聲質問。
“我。”
人未到,聲先至,如碎冰擊玉。
随後不遠處樹林裡走出一女子,烏發高束,未飾珠翠,一身樸素勁裝,體态修長筆直似青松負雪。
是花錦墨。
當日花錦墨在雲台交易會遭遇定位咒,破咒後隻顧着奔逃,再有中品神行符加持,直接跑出了數千裡,她辨認方向後,往雙腿灌注法力,走直線抄近路而行,花費好些天才趕回黎家地界。
眼看越過黎家後山就能回本宅,卻在半山腰碰到黎暮被一夥人按在地上欺辱。
如此天賜良機,她必然要上前替黎暮出頭,讓黎暮感謝她信任她,心甘情願為她所用。
待看清花錦墨的臉,黎鶴軒明顯愣了愣。
黎鶴軒見過花錦墨兩次,可今日的花錦墨似乎與從前有些不一樣。
同樣的外貌,氣度千差萬别。
花錦墨徑直走向黎暮,将他從地上扶起來,輕輕拍去衣上的塵土,随後掏出手帕,對黎暮道:“低頭,我夠不着。”
黎暮頓了頓,乖乖低頭,讓花錦墨替他擦拭臉上發上的泥污。
“多謝。”
黎暮依然摸不清花錦墨意欲何為,但無論如何,此刻花錦墨在幫他。
“啧啧啧……兩個廢物,還恩愛上了。”
黎鶴軒确定了花錦墨的身份,便從侍從身後走出來,滿臉不屑。
畢竟,花錦墨在黎家的地位,比黎暮還不如。
花錦墨将黎暮臉上發上擦幹淨,轉向黎鶴軒道:“你再找黎暮麻煩,别怪我不客氣。”
“喲?怎麼個不客氣法兒?”黎鶴軒聲音高昂。
花錦墨根本沒理會他,提起竹籃,攙着黎暮就要離開。
她的目的是博取黎暮的好感,放完狠話也就差不多了,不必要再和草包周旋浪費時間。
見花錦墨如此态度,黎鶴軒厲聲道:“站住,我讓你們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