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沅之從昏沉中醒來,依舊是熟悉的環境,她猛地坐起身子,掀開絲衾,雙手卻在瞬間被牢牢扣住。
“放開!”
她用力掙紮,霍琅将人禁锢在塌上,動彈不得。
“去哪兒?”
俞沅之不應,眸中噙淚,狠狠瞪他。
“太晚,别亂跑。”
她不理,雙眼紅得駭人,鬓發濡濕,牙齒咬住下唇不住地抖,咬痕處漸漸浸出一絲血腥,整個人像隻落水的小貓,被撈上岸,濕漉漉的,狼狽炸毛。
俞沅之聽到阿威回禀,知曉令牌歸屬,但縱使無令牌,她也心知肚明,是誰想要自己的命,羅女君喪心病狂,新仇舊恨聚于一處,她恨透了,她要讓那人血債血償!
“交給我。”霍琅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輕聲安撫。
俞沅之拼命搖頭,眸色狠戾:“我要親手殺了她!”
重生以來,她内心矛盾重重,自己是一無所有的山野女子,對方為襄京權貴,她了然弱勢方意圖報複的艱難之處,為護阿娘平安,甚至想在脫離脅迫後,帶娘就這樣離開襄京,過些舒坦日子。
“如意是無辜的,她要殺的人是我。”
每個字都在抖,俞沅之聲音發啞,腦中全是那張笑眯眯的小臉,曾為自己送藥熬湯,捧着蘆荟獻寶,從不曾輕視或敵對她這位“村姑”,甚至命懸一線時,還在奮力救她逃出生天。
太後取消賜婚,羅女君不再按捺。
霍琅明了,道:“相信我,會還她公道。”
前世婢女,今生如意,她們的慘狀幕幕于眼前重現,俞沅之痛哭打斷:“不要聽!死的人應該是我!我不要她們代我喪命——”
“有用嗎?”霍琅心如刀絞,低吼道。
俞沅之噤聲,怔怔望着他,淚如雨下。
“與其自我折磨,不如了結仇敵,是他們心狠手辣,傷害了你身邊人,他們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你要做的,是蟄伏,是找準時機一網打盡,否則遲早有一天,你也會成為盤中餐,被生吞活剝。”
俞沅之:“……”
霍琅阖了下眼,強忍酸澀,擡手輕抹她臉頰淚痕,下刻,将人一把拉入懷裡。
他受傷的右臂扣緊她的腰,左手揉着她的後頸,力度之大幾乎要将骨肉捏碎,融于一體。
“不哭了。”他貼耳道。
俞沅之緊閉雙目,察覺不到絲毫痛感。
良久,男子發出一瞬悶哼,左頸被刻上不淺的牙印。
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發,溫柔道:“比你用刀,疼多了。”
霍琅不忍再次動手擊昏俞沅之,所以命管家燃一味安神香,待她漸漸昏沉,俯身将人放平,左臂依舊墊在她的肩膀之下。
“要我怎樣做,你才會忘記。”他低語。
直覺告知霍琅,女子藏着一個秘密,她偶爾的驚恐,偶爾的失魂落魄,偶爾的行為失常,都與這個秘密有關。
節點大多出現在羅家人,又或“六皇子徐鄞”身上。
手臂輕輕抽離。
她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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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油燈漸暗,阿威風塵仆仆趕回,帶來一個驚人消息,羅女君在他趕到時,已留下遺書投井自盡,但被仆從發覺及時救上岸,雖保下一條命,人卻昏迷不醒。
“不可能。”霍琅斷然否定,“她不會自盡,她立志興盛羅氏,完全其父遺願,有人搶在你們前面,渾水摸魚,打算除了她。”
阿威倒吸一口涼氣,連連眨眼震驚失語,羅府變天,往來多為同派陣營之人,據傳皇後黨羽中,羅家父女素來眼高于頂,除孟氏與二王府,并瞧不上依附皇後的朝臣官吏,更有甚者被其打壓多年,郁郁不得志,今後怕是風波不斷。
“如今仆從日夜守在身邊,若要動手需等候時機。”
“不必。”霍琅道。
他微微向後靠,雙臂搭在木椅把手上,昏黃映照側臉,半明半暗。
“留給她。”
阿威:“……”
霍琅阖眼,小幅擺動左手,阿威了然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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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管家靠在後院長廊打瞌睡,手裡捧着籃草藥。
俞沅之推開門,散着清苦香氣的涼風吹在臉上,她一步步走,繡鞋踩過青石階,碾碎零落殘葉,老頭未曾發覺。
一刻鐘前,霍琅因急務入宮,偌大的将軍府空曠安靜。
走到府門口,俞沅之仰頭望向天穹,灰突突的,幾團雲像被蒙上層霧紗。
“俞姑娘?”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厮從下人房走出,睡眼惺忪喃喃道。
但當俞沅之突然提起裙擺跑向門外,他猛地驚醒,連滾帶爬追了去。
“俞姑娘!”
管家日日耳提面命,待俞姑娘需比待将軍更上心,他不明緣故卻甚是聽話,然而鞋子不跟腳,慌忙追出門,長街上已不見蹤迹,後背激起層涼汗,小厮邊哭邊回跑,用力晃醒瞌睡老頭,抹淚禀明緣由。
管家一拍大腿,顫巍巍放下竹籃,帶着小厮就朝府外溜。
辰時二刻,霍琅駕玄風從皇城奔出,阿威的馬鞭輪出火苗都難以追得上,眼瞧着将軍身影越來越遠,他果斷掉頭,半路将報信小厮拽上馬背。
“可在周圍尋了?”阿威吼道。
風太大,小厮聽不見,隻哭着喊:“沒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