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宴月出時開宴,麻木地行完一套跪禮,扮作月娥仙子的舞姬随樂聲起舞時,皇家夜宴便正式開場。
舞姬也戴了面紗,如此倒顯得謝知儀并非格格不入。
外臣與女眷席位隔得遠,謝知儀遠遠便瞧見岑寄,他應是月初回京述職,竟是留到今日還未走麼。
竹紋白衫的溫潤公子似是覺察她視線,敏銳地擡眸往這邊看,謝知儀迅速垂首斂眸,卻對上聞清許側過臉看她的不爽視線。
誰又惹他了?
“過來斟酒。”
“是。”
謝知儀掃了眼周圍侍女姿态便也跪坐下來,還不經意地往身量比她大出不少的沉默青年身側藏了藏。
聞清許本就心煩,見她一副見不得光的躲藏姿态更是面色不佳,形狀好看的薄唇勾起抹笑,歪過身體湊到少女耳邊輕聲道,“怎麼,怕被誰看見?”
若是這副模樣都認得出,那他們還當真是,交情不淺。
帶着淡淡酒氣的吐息灑在耳面,癢得謝知儀脊背一軟,她慌得沒聽清,下意識想挪開卻想起這是宮裡。
哪有侍女躲主子的。
将她想躲又忍着沒動的小動作盡收眼底,聞清許抿唇壓下眸中郁色。
謝知儀手生得又細又小,淡紅指尖輕捏着小巧精緻的金枝酒壺傾身給他酒杯添酒,她夠不着,他又不知道遞,于是她隻能挺直脊背傾身過去倒酒,順便小聲回應。
“哪有主子湊上來同下人說話的?”
聲音小小的,聽着有些無奈。
“哼,顧左右而言他。”
這句謝知儀倒是聽清了,她奇怪地瞥他一眼,安安分分地倒酒便不再接話。
說多錯多,他如今難伺候得很。
隻是聞清許一杯接一杯地喝,她剛倒上,他便一飲而盡,不倒又于禮不合,如此反複,換了兩個酒壺都見了底。
在謝知儀印象中,他是不飲酒的。
果真是男大十八變。
跪得腿都麻了,龍椅上那位才發了話。
“朕昨日觀養心殿外海棠,忽憶起前歲北疆戰事,岑家老三确是位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朕竟疏忽了其婚事,岑寄啊,朕将四公主許給你可好?”
謝知儀眉心一跳忽而明白了今夜中秋宴用意,下意識往那邊望去,便瞧見岑寄出席躬身,少年将軍便是聲音都如朗朗晴空般。
“岑寄謝過聖上擡愛,隻是臣心系北疆,實在不堪為公主良配。”
謝知儀确實想過搭上岑寄,可岑家主母卻無論如何都不松口,險險松口時北疆戰事吃緊,他們都沒來得及告别,岑寄便離了京。
再後來有關岑寄的事便隻能靠聽說了。
他性子好,也願意幫她脫離謝府,隻是偏偏時機不好。
于是此刻謝知儀真心實意地替他擔心起來,北疆戰局穩定,岑寄将軍的位置便顯得無關緊要,這關頭公然抗旨可該如何收場?
“哦?究竟是戍邊心切還是其他?”
“回禀聖上,是臣,已有心儀之人。”
他答得艱難,像是顧忌着什麼在權衡。
“那是哪家姑娘?朕今日替你做主也未嘗不可。”
收緊的指尖募地被人攥住,謝知儀冷不丁對上身側青年陰沉的探究目光。
夜風習習,高懸在側的宮燈灑下些暖光,隻是這暖意絲毫溫不起聞清許冷峻面色,酒氣将他眼尾熏得泛紅,高山冰泉般疏離的人此時顯出幾分瘋狂。
少年聞清許每每露出這副表情就是醋狠了,那時候謝知儀人緣好,他卻總是礙着她和旁人親近,尤其年歲相仿的世家男子。
可各種小宴上謝知儀總不能不跟男子說話,便隻能背着他說,但總能被他逮到。
難不成他知曉了她和岑寄的往事?可那段成都沒成的舊事就算知曉也不該吃醋吧,況且他如此記恨她,哪裡來的情意吃醋呢?
被握住手的少女不掙也不躲,謝知儀隻默默移開視線不看他,權當自己遲鈍并未發覺他情緒有異。
哪家下人看眼色能看到如此地步?
多嘴問了又要被他夾槍帶棒地譏諷。
宴上氣氛冷到極點,卻忽然有人出言解圍,“皇兄莫要替這些小輩操心,容是年紀輕,叫他們自己碰了壁便知曉聖命難求了。”
是聖上唯一手足,親王祝恭筠,天生雙腿殘疾,便更受兄長偏愛。
席間這才熱鬧起來,皇上興緻還在,便點了自己看好的年輕權臣來問。
“清許又打算何時成婚?”
感受到無數道目光瞬時投過來,謝知儀腦袋埋得極低,心中卻生出幾分不合時宜的期盼來,萬物俱寂中她隻聽見身側青年聲音比平時還要清醒幾分。
“清許但憑陛下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