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清許擠在人堆裡追她腳步,不顧旁人異樣目光去牽她手想把人拉住卻又被甩開。
他幹脆彎下腰将人一把打橫抱起,在她拼命掙紮前低聲警告道,“你若不想被更多人看到便老實些。”
謝知儀這才冷靜下來,隻是無處安放的兩手緊緊抱臂也不願去摟他脖頸,木鵝一樣僵着身體。
“鐘無,馬車。”
廢了不少力氣才逆着人流跟上自家大人腳步的鐘無硬着頭皮回了話,“此路段百姓太多,怕是要走上一段才能坐馬車。”
她輕得聞清許抱起來毫不費力,少女刻意扭着臉不看他,這倒也方便了青年打量。
濃密的睫毛輕顫着垂下斂住眼眸,便是連眼底神色也不想叫他瞧見。
“說話,方才哭什麼?”
聞清許同她認識那麼些年,見過她許多模樣,但像今日這般隻含着淚水看他一眼便叫人摧心折肝還是頭一回。
心頭窒感尚有餘韻,叫聞清許不得不正視起自己自回京後便捋不清的心思。
黑眸垂着将謝知儀從垂着的眼到緊緊抿起的唇又打量了一遍,此女并無甚特殊之處,欺軟怕硬見風便倒的并不可靠之輩。
是他最瞧不上,也最不可能欣賞的脾性。
如此想着才放下心,托在人膝彎處幹燥溫暖的掌心又用了幾分力,騰出隻手徹底将少女毛絨絨的腦袋按在胸口。
耳邊是男子強勁有力的心跳,謝知儀僵了半路的身體終于支撐不住,腦袋徹底軟軟貼上他胸口,她怎能不迷茫呢,她搞不懂他究竟想做什麼。
“大人不妨問問自己,究竟想做什麼呢?”
懷中人總算張了嘴,聲音中滿是情緒大起大落後的疲憊。
聞清許垂眸看她,見着膚若凝脂的乖順少女安安分分垂眼窩在自己懷裡,那股躁郁之氣散了大半,“本官隻想給從前的自己尋個交代罷了。”
那些氣惱與不甘,總得有個去路。
“如何尋?”
聞清許一時被她問住,正沉默時便聽見她緊接着開口。
“高興時将我當個人,不高興時我便是物件,大人可曾想過,若是當年之事當真非我所願,那如今這些羞辱,又該由誰來補償?”
謝知儀說到這些,整個人都冷靜下來,滿腹情意竟在這短短兩三日便叫她折磨得透不上氣,“大人說會放我自由,可真叫我離開之日,怕是全上京都要知曉我謝知儀鞍前馬後為奴為婢地跟在大人身後跑,那時大人是氣順了,那我呢,我起碼罪不至此吧。”
若是這般的話,這紙婚約給謝知儀帶來的便隻有數不盡的波折。
青年罕見地不知如何回應,這層名為不甘的薄紗揭開,從頭到尾竟隻是他對身為女性無力反抗的謝知儀的壓迫。
他意識到了,便不再垂眸看她,抿着唇僵硬地接話,“若真到放你自由那日,我會為你尋個好去處。”
奉恩侯府本就不是什麼好歸處。
“那此前呢?此前我沒問之時大人又是如何打算呢?還是說大人本就不信,又何談放不放我自由一事?”
謝知儀很聰慧,可這點聰慧将聞清許最後掩飾平靜的假面都撕破,他繃得平直的嘴角扯出抹笑,垂眸與她直直對視,嘴上幹脆利落地承認。
“是,那又如何?你便當真如自己所言那般無力?謝知儀,你也不是不會反抗,對麼?嘉和十三年末岑寄赴疆後你怎得學會反抗了?為了他可以,為了本官便不行!”
憑什麼隻相識不到半年的岑寄可以,同她年少便相識的他不行!
壓迫麼?各憑本事罷了!
青年諷刺地笑,可那雙直直注視着不肯放過她面上任何細微變化的黑眸中卻一絲笑意也無,像個瓷雕的精緻假人,無端透出股可怖的森然。
這下謝知儀總算知曉中秋宴那日他情緒為何飄忽不定了。
“你派人查我?”
“查了,如何?不查怎麼知曉謝小姐本事通天?哪怕違抗父母之命也要給他留個幹淨身子是麼?”
“你混帳!”
“過獎,我這等睚眦必報陰險狡詐之輩确實當得起謝小姐一句混帳。”
被毫不憐香惜玉地塞到馬車,車廂内原本寬敞的空間也因為緊跟着欺身而上的青年而變得擁擠起來,謝知儀像隻被逼到角落的幼獸,脊背緊貼着廂壁咬牙切齒地瞪他。
少女發髻有些淩亂,青絲松散地垂下來,恍若廣寒仙子下凡般含冷帶怒的眉眼更染上幾分其主人覺察不出的媚意。
就是這副模樣,聞清許心中一動,本能逼近,近到幾乎可以看清她瞳仁中自己的倒影,死盯着眼前人的黑眸卻意味不明地上下打量,骨節分明的長指虛虛觸上少女軟涼的側頰。
“你面對他的時候也是這副欲拒還迎的模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