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燭火隻點了一盞,這點光亮也叫她覺着不适,下意識将錦被緊緊纏在身上擋住穿着寝衣的大半身體。
“不勞煩大人,知儀自己喝便是。”
謝知儀擡手去接他手中藥碗,卻被青年躲開,她疑惑,卻看見他長指捏住玉勺舀了湯藥便直直遞到她嘴邊,漆黑的眸子卻毫無任何照料病人的柔情。
若非她嘴閉得太緊,聞清許覺着自己的好耐心或許還能再撐會兒,霎時冷硬下來的眼眸死死把人盯住。
“張嘴。”
他語氣中威脅意味太重,重得謝知儀隻能啟唇含住藥匙乖乖咽下一口苦澀湯藥。
可他手擡得有些高,她仰臉去喝反倒吃力,不少藥汁順着唇縫往下淌。
深棕藥汁滑落至少女白皙柔軟的下巴卻被聞清許擡指毫不猶豫擦去,他緊接着垂眸又舀了勺,沉默地送到她嘴邊。
不得不承認,見她溫順地咽了自己喂的湯藥,聞清許心情好了不少,凝在謝知儀面上的眼眸中也是霜雪融化不自覺露出些柔和。
隻是這好心情卻難以持續太久。
“我想自己喝。”
被他觸碰的感覺太怪異,謝知儀摸不清他究竟怎麼回事,更不想同崔姩婉的未來夫君有任何牽扯,于是隻能出言打斷青年動作。
這些日子同他争執太多,話音未落謝知儀便有種山雨欲來的忐忑。
與其被他溫水煮青蛙似的折磨,倒不如快刀斬亂麻。
聞清許動作一頓,卻恍若未聞,執意将藥匙送到抵抗意味明顯的少女唇邊。
不是可以自己喝,而是想自己喝。
她想自己喝。
翠綠玉匙抵住她瞧着便水潤柔軟的唇。
“喝。”
謝知儀甚至開始懷疑是否昨日自己昏過去的那段時光又發生了什麼,怎得他今日這樣奇怪。
難不成是也淹了水連人也認不清了。
可那雙黑白分明甚至能映出她神色的眼眸中滿是清明。
“喝。”
不厭其煩地又重複一遍,聞清許實際惱得想捏住她臉頰直接将藥匙塞進去。
春桃喂得,他就喂不得?
眼見他陰着臉就要發作,謝知儀心一橫幹脆利落咬住藥匙,将其中藥湯吮淨。
快些喝,喝光了便好了。
飼犬似的一勺勺喂着,少女喝得很快,幾乎是剛遞過來還沒徹底湊近她便俯身過來張嘴接,其中急迫不言而喻。
聞清許又不悅起來,捏勺的動作都慢了不少,将本就溫熱的湯藥吹了又吹,才緩緩送過去。
這邊送得慢,那邊接得快,謝知儀簡直覺着自己是他養的什麼畜生,餓得幾日沒吃飯才急成這樣。
快了,快見底了。
一碗湯藥說快也快說慢也慢,在兩個人完全背道而馳的期盼下徹底見了底,少女面上是肉眼可見地輕松下來。
那點喂她吃藥帶來的愉悅也消散了,聞清許面色如夏日難以預料的天氣,驟然陰沉下來。
被人排斥抗拒的感覺他并不陌生,可是當對象換作謝知儀時,她隻流露出一點抵觸便叫他接受不得。
憑什麼?
是他被欺瞞,是他被背叛,是他被她毫不憐憫地徹底劃分在外!
遭受極緻不公的憤懑快把聞清許腦中最後理智都撕碎,他心裡又酸又怒兩道情緒拉扯着,面上卻冷靜自持,随口自滿腹困惑中提了昨日來問。
“崔姩婉落水,你為何去救?”
來了,該來的來了。
謝知儀打量他表情,昏暗中青年神色不明,隻一雙平靜無波的黑眸定定将她注視着。
她隻能八面玲珑地謹慎作答,“崔小姐是大人貴客,救人自然是知儀分内之事。”
好一個分内之事。
她這樣放低姿态,聞清許挑不出錯卻也沒問出什麼,他索性追問,看她到底能應付到什麼份上。
“既是分内之事,有何難堪?又有何難做?”
謝知儀一僵,不可思議地擡眸看他,蒼白唇色更顯出幾分孱弱來。
明顯這話把人狠狠刺痛了,聞清許被她這麼一看頓感懊惱,可出口之言如難收覆水,他隻能抿唇不語。
“有何難堪?有何難做?”饒是步步緊退如謝知儀也忍不了了,她冷哼一聲,再不收斂鋒芒,“我自是比不得聞大人表裡不一,長袖善舞。”
頭一回被人指着鼻子罵,聞清許哪裡忍得了,胸口劇烈起伏幾遭擡手便将藥碗砸出去,瓷器碎裂聲和着青年震怒斥聲刺耳,
“謝知儀你究竟知不知曉自己在說什麼?!”
“我知曉!”
她音量更高,一嗓子将自己喊得眼尾泛紅。
“你敢做還不敢讓人說?我偏要說,聞清許,你,是,表裡不一的衣冠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