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習慣了下值後先回主屋看看,隻是同她說一聲他回來了,再往書房去。
哪知恰好碰見謝知儀面無表情端着藥盅便往盛湯的器具中倒。
她分明看見他了,動作卻停也不停。
聞清許腳步一頓,火速想了個還算溫和的說辭,“怎得了?這藥湯有問題?”
“有沒有問題你心裡不是最清楚?”謝知儀淡淡擡眸,捏着藥盅邊緣便撂在一邊。
她現如今對自己表情控制得極好,也或許是痛得麻木了,小腹又是一陣絞痛,卻還能雲淡風輕地回話。
聞清許對她喝下的每一劑湯藥都了如指掌,用什麼藥材,放幾錢,他再清楚不過。
選擇性忽略她話中攻擊性,青年耐心十足地作答,“你若是喝不慣,便叫他們再重新調配便是。”
謝知儀并不打算理會他,起身便要往淨室去,電光火石間腹部猛一墜痛,痛得她耳間嗡鳴眼前天旋地轉般發黑發昏。
下身猛一股熱流湧出,她緩過那陣暈眩之感,怔怔擡眸,便對上不遠處青年血色盡失的臉。
謝知儀早産了。
他瞳仁震顫,下一瞬便大步跑過來。
“知儀!”
謝知儀今日着的是淺色裙裝,順着他視線往下看,下身裙面赫然被似血似水的淺紅液體浸染,水痕還在擴散。
她還呆愣着,便被人穩穩打橫抱起。
“來人!将穩婆都帶到産房去!孫契呢讓他們都過來待命!”
聞清許将人牢牢護在懷中,他心跳從沒這樣快過,咚咚着快要将胸腔都撞碎,一面往産房跑一面循着本能語無倫次地安慰她。
“知儀,知儀,莫怕,上京城中手段最好的穩婆我都請來了,還有神像,他們都會保佑你,莫怕,莫怕,”
守在屋外的春桃隻見道正疾呼的殘影掠過。
她登時便反應過來是自家小姐有動靜了,心下一緊。
分明還不足月,怎會這麼早就。
顧不上多思,春桃拔腿便跑,隻是這聞公子步子邁得太大,待她跑到産室時人都已經在裡面了。
原來方才那墜痛隻是開始,謝知儀被陣陣襲來快将她自下而上撕裂的劇痛折磨得大汗淋漓,她痛得唇色發白,隻片刻功夫鬓發便濕淋淋地緊貼在面上。
青年大掌托在臉側,溫熱又幹燥,他像是情真意切地在為她擔心,謝知儀痛得做不出反應,緊咬着的齒關一瞬都沒法松開。
太痛了。
後腰處像有無數根尖刺齊齊并入,而小腹則像是被車輪反複來回碾壓。
謝知儀痛得意識模糊,隻感覺到自己像是被平放在某處。
有溫熱巾帕覆在腰腹處,淡淡的艾草氣息将她從混沌中拉出,謝知儀渾身像是被水洗過,身下像是被人用刀斧猛劈般裂痛,幾個面生的婆子聲音急促,而眼含熱淚的春桃立在一旁嗫嚅着唇發不出聲。
“夫人再加把勁啊!”
“就快了!”
“水呢快再去要水!”
謝知儀體力不夠,就連叫聲都不如旁人嘹亮。
外面聽不見裡面動靜,隻見血水一盆接一盆地往外端,聞清許又驚又懼,長臂一伸直直将其中一個侍女攔下,他急到變聲的音調發顫,“她究竟如何了為何會流這麼多血!”
“回禀老爺,夫人身子弱,又是早産,使不上勁隻能等。”侍女被他急切吓到,端着血水急忙解釋。
“尚未滿一個時辰,還算不上危急,大人莫急啊。”孫契擺手讓被攔下的侍女先走,又出言勸他。
“我如何不急?謝知儀如今躺在裡面血流不止,我要進去。”
失了主心骨般慌亂的青年拔腿便要往裡闖,孫契趕忙把人拉住,他像頭發了瘋的牛,險些将孫契帶倒。
“孩兒也是您要生的,這時候急不得啊,若是貿然進去沖撞了産婦怕是情況反要更糟!”
一旁的鐘無鐘宣哪敢攔呢,隻有孫契一把年紀豁出半條命死死将他臂膀扯住。
“冷靜啊!”
日落後寒涼的空氣中滿是血腥氣,聞清許隻覺刺骨般寒冷。
他總是懊悔,總是做錯,總是事到臨頭才覺不該。
青年失魂落魄地搖頭,緊接着再不說一句話。
直到翌日上半夜都快結束,産室緊閉的大門總算有了動靜。
孫契年歲大了站不住那麼久,因此讓徒弟搬了木凳來坐着等,見有動靜立馬站起,卻仍是沒比過身邊站了大半夜的人。
聞清許快步迎上去,“我夫人如何了?”
松了口氣的老穩婆抱着個繡花襁褓先走出來,帶着一身血腥氣,她先行了一禮,“聞夫人一切安好,隻是脫力睡過去了。”
“好,多謝,賞錢去門房處領,我進去看看。”聞清許急急交代一句便要進去卻又被攔下。
這個官老爺不按常理行事,一句恭喜卡在嘴邊硬是說不出來,老穩婆趕忙攔他,一面說一面看他面色,“老爺莫急,不如先看看孩兒,是個千金,生得好極了。”
見他不抵觸,她這才将後半句補上,“恭喜聞老爺!”
聞清許匆匆掃了眼閉着眼酣睡的小小人兒,臉蛋紅得像瓜瓤,還皺巴巴的,哪裡看出生得極好?
他側身要往裡進,卻又被喊住,青年眉眼間不耐頓顯,他冷道:“又怎得了?”
老穩婆從業幾十年見過不少夫人,情況再差者多少也能擠出些東西,可這位夫人,不僅擠不出,甚至瞧着都不像是要生育的。
早産的孩兒本就脆弱易折,若是沒有母乳,怕是難以存活。
頂着面前青年淩人氣勢,她斟酌過才開口,“不知是何緣由,聞夫人沒有奶/水,您還是盡早安排乳母進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