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錫站在白頌竹跟前,向她一拱手,讓白頌竹吓了一跳。
“雖然與白姑娘相識不久,卻也看得出你是個勇敢正直,不畏強權之人。陸某有事向姑娘托付。陸某寒窗苦讀二十載,好不容易功名傍身,成為一縣之長,一心便隻想讓百姓過上好日子。然而遇見王稆等人,活在他們的陰影之下,眼見他們殘害百姓,做出此等令人發指之事,卻又無能為力。無奈之下,隻能醉酒度日。”
說到此處,陸錫心中一陣悲痛。他自己就是貧苦人家出來的,自然是知道百姓的不容易,知道一根柴火在大雪紛飛的冬日帶來的溫暖有多重要,一碗熱湯在辘辘饑腸滾過後的餍足。他苦過,就更見不得别人吃苦。他立志,若金榜題名,必然不讓百姓再過得這般凄苦。
宏圖還未展開,便已經看清世道的黑暗。
當下水災肆虐,屍首堆得像山一般高,活着人卻還在飽受寒冷和饑餓。再怎麼救災,還是有一大把的人吃不上飯。他作為一縣之長卻沒有半點辦法,隻能尋求這位知州的相助。
從前他也知王稆是個貪官,原以為他也不過做些收受賄賂,克扣災款之事。卻沒想到水患是他和海盜共同所為,此事超過了陸錫的承受範圍,他從未想到真的有人會為了一己私欲,将這人間淪為地獄一般可怖。
陸錫還記得,那些災民以感恩的眼神答謝官府的援助,王稆還向他們微笑着點頭,心中就深感悲涼,若是他們得知眼前自以為的善人,就是害得他們深受災害的罪魁禍首,該是何等心情!
他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改變不了。自己又無法坦然面對這樣殘酷的世界,便隻能灌醉自己,才能逃離這可怕的世界,給自己換得一絲解脫。
陸錫眼眶微熱,“幸而遇見了白姑娘,那一番話提醒了我。陸某沒忘記自己的初心。這世道再黑暗,陸某也不可與之同流合污。所以陸某要将王稆的所作所為公之于衆!”
被壓抑的情緒,在此刻間被釋放出來,洶湧澎湃似海浪般。陸錫眼中閃着光道:“王稆同海盜的交往信件中有他們毀堤炸壩之事,我正巧知道那些信件放在哪裡。王稆向來會把機密文件藏在書房的一處暗格裡,興許除了他和海盜的密信,也許還能知道那位背後之人是誰。若我能順利将信件偷出來,再由姑娘将信件交給王爺。王稆即便有千百張嘴,也逃脫不了雷霆之怒!”
白頌竹沒想到陸錫會将這麼重要的事情交托給自己,一時間讓她心生退卻,恐辜負了他的期待。
沉默許久的陸巡,擡頭看向陸錫,“那你自己怎麼辦?此事萬分兇險。若是被王稆知道,你該如何脫身?”
此前他們隻是認為王稆是個油滑世故的小人,如今看來,此刻實在喪心病狂!若有人危及到他的利益,不知他又會做出何等可怕之事。所以在陸錫的計劃裡,他分明就是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
陸錫眼眸中閃爍兩下,舉杯喝了一口茶,朗聲道:“人生自古誰無死!但求無愧于心!無愧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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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頌竹和陸巡回去的路上,兩人皆是沉默不語,各自不知想些什麼。
白頌竹愁容滿面,皺起的眉頭就沒有放下來過。陸巡實在有些看不下去,遂開口道:“你在想什麼?”
“嗯?”白頌竹反應過來,而後道:“我還是有些擔心陸縣令。此事太過兇險,我想幫他一起盜信。他卻拒絕了。可他自己一人又實在危險。”
“陸縣令這麼做,不隻是為了百姓,也是為了他自己。之前他不願與王稆等人同流合污,卻又無能為力,讓自己十分痛苦,如今他終于得以找回自己。我們沒有理由去阻止他做這件事,隻能盡可能地去幫助她。阿竹,你既然已經答應了陸縣令,便是對他最大的幫助。”
這麼想想,倒也是的。既然事已至此,她能做的,便是不辜負陸錫的囑托,屆時将信公之于衆,讓王稆的罪行暴露在日光之下!
此等賊子,也該得到他應得的懲罰!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回了王宅,好巧不巧的,迎面便碰上了王稆。腦中便不由得想起陸錫所說的,整個人像是烈火中又潑了一潑熱油,噼裡啪啦,燃燒得更加旺盛。
王稆卻毫不知情,隻是看到白頌竹這麼快又回來,倒是多了幾分驚訝。莫非她沒有去?還是發現了已經發現了什麼不對勁,這才回來的。這麼想着,王稆心中多了幾分忐忑,面上卻輕松地道:“白姑娘,陸公子,你們二人今日不是要去郊外寺廟看望災民,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白頌竹此刻已經怒火中燒,真恨不得将這一把将王稆燒個幹淨才好!但是還沒氣得失去理智,極力告訴自己不能表露情緒,引起他的懷疑。隻能強忍着火氣,擠出一個笑道:“走到一半,覺得東西準備的還是不大充分。想着再準備些其他可用的東西,過幾日再去。”
“原來如此。”王稆一張胖臉的線條又柔和下來,又挂上那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繼而道:“白姑娘還不知道吧,剛才王爺回來了!此刻正在屋中休息,剛才還向我問起你的病情是否有好轉呢!王爺待姑娘還真是上心!”
白頌竹當心中一沉。
趙珩禦回來了?這麼快?一想起他,白頌竹就覺得腦袋突突地疼。連帶看着眼前的王稆就更加煩躁了。
“王大人可是要出門嗎?”
王稆這才恍然大悟道:“是是是,那我就先忙了。不在此處多留了。”說罷,便匆匆離開。
“阿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