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兒”這稱呼一出,容媽也不禁動了容。她其實和林夫人一般大,倆人不到十歲就在一起了,可以說,林夫人所有的經曆,容媽都沒有缺席。
“夫人這幾天是怎麼了,老說這些傷感的話。我有什麼可後悔的,蘇州城小富人家的娘子都不如我吃得好穿的好,咱們府裡的下人哪個不想巴結我,我想怎麼耍威風就怎麼耍,哪有不稱心自在的,我自己選的路這麼好,我高興着呢。夫人,還是那句話,隻要您好,我就萬事知足,您好,我就能一直好。”
當年在莫府,她叫她容兒,她稱她小姐,她們朝夕相處,一起長大,一起夢想着以後的生活,也一起夢碎。一起經曆家破人亡,一起倔強地立在風雨裡,一起豪賭般認定一個人再不回頭。從此,最好的年華,她們一個扮老成,一個學玲珑,她成了容媽,她成了林夫人。
“至于孩子嘛,生不生的有啥要緊,看親不親就行了。處得久了,你看我和海棠,沒有血緣關系,半道上結成的母女,不說有誰知道?有什麼兩樣?新來的丫頭都以為我們是親母女,還悄悄問過海棠你爹呢?”
“海棠怎麼說?”林夫人還是第一次聽聞此事,笑得一臉好奇。
“海棠來問我,我說能怎麼說,隻能是死了呗。”
主仆二人笑起來,細水流年一數,日子說長也長,說短也短,人生能有多少大事呢,頂天的事她們都過來了,以後就該這麼說說笑笑地過。
窗外陽光不再那麼熾烈,林夫人站起身來“走吧,我們去看看月兒。”
出了門才發現,天光微暗,是因為空中有絲絲縷縷的雲,看不出它們飄動的痕迹,但還是能感覺它們在慢慢聚攏,“這兩天可千萬不要下雨,否則月兒更要受罪了。”林夫人喃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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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正陽的晚餐是在書房用的,事發突然,走得匆忙,有些事得趕緊着交代。明天還要去幾個鋪子,跟昊謙把下一步的安排對對。春節後剛走的那批商隊,算算日子該回來了,他等不及,都交給昊謙吧。
今天的最後一件事,就是送書房裡這盆翡翠蘭去花房。
齊成說他送去就行了,老爺今天一直忙,該早點回去歇息。可他不想這麼早回去,去花園裡走走,舒展舒展,還能去花房轉一圈,看看他精心打理的花花草草,下一趟來不知在隔多少時日。
這盆翡翠蘭是潇月及笄那天,商場上的一位朋友送的,贊他性情高古,愛好清雅,跟那些酒色尋歡的有錢人不一樣。林正陽這樣的話聽多了,往往不接話,一笑而過,他收集着世間他認為的一切美好,侍養這些花草,其實比招呼美人輕松得多。
花房裡,奇花異草安安靜靜地生長,花匠會随着節氣日光小心打理,用了十幾年的老人了,他沒什麼不放心的。忽然覺得,這個府裡有太多的老夥計,花房裡、廚房裡、賬房裡、門房裡,包括護院和随從,管事的得力的都是跟了他十幾年的人,對他的習慣喜好都熟悉得不得了,根本不用過多吩咐什麼,更談不上擔心了。十幾年的辰光,足夠一棵幼苗長成粗壯的樹,一個娃娃,也到了最好的年華。人生不過百,十幾年,足夠長了。
“這次去杭州,我覺得心裡不踏實。”
“老爺是擔心二小姐的病嗎?依張大夫所說,很快就會好的,不會有事。”
“我憂心的不是這個。夫人給蘇老爺和啟墨都準備了禮品,還說過陣子若月兒不回來,她也過去。”
“夫人那般不喜杭州,為了二小姐卻主動前往,可見拳拳之心。”
“是嗎?”林正陽的話裡似乎别有深意。
“難道,夫人是想......”
“月兒畢竟不是她親生的。”林正陽幽幽地歎道。
“可這些年,夫人對二小姐......”林老爺這話來得突然,齊成難免有些驚愕。
忽然,竹林裡傳來一聲響動,“誰?誰在那邊?”齊成厲聲喊道。遠處的護衛聽到聲音朝着那邊奔去,同時,狂風忽至,樹枝猛烈搖擺,吹得人睜不開眼。
林正陽并沒有因這陣風而避開,他用袖子擋着臉,心裡有莫名的驚懼,難道有人在暗中監視他?
“老爺,周圍都看過了,沒有人,可能是風來得急,樹上的鳥受了驚。”護衛來回話。
“老爺,我四處轉過了,沒有人,變天了,咱們回去吧。”齊成重新點亮了手裡的燈籠,引着林正陽往花園外走。
“老爺,我交代下去了,讓他們悄悄去查這段時間各院有沒有形迹可疑的人,晚點會來報的,放心吧!”
前後都有護衛照應,林正陽朝竹林那邊看了看,風聲急促,樹木搖擺,竹林深處一片濃黑,什麼都看不見。恍惚間,他心裡的不安更加放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