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眼神吧,又真誠得不能再真了。
“我伯父可是司白先生,他那一屋子一屋子的東西,我一邊收拾一邊就被熏陶了。喏,我賣了幾件器物,得了銀兩能維持生活就行。畢竟做手工拿出去賣這條路,已經是走不通了。”
“你膽子還真不是一般的大呢。”林昊澤又誇了一句。
“想什麼呢,我伯父專門收拾出了一批不要的,我才拿出來換錢。過日子嘛,家裡不能堆得太密,總得有空間接納新的東西才好,就像人生一樣,一天一天地過,一段路一段路地走,總有些東西要告别,要錯過,要放手。”
雁南的尾音含了一絲無奈和傷感,林昊澤聽得卻大為佩服。
“司白先生真是了不起,誰離他近誰就一身才氣,這話說的,比夫子還要高明。”林昊澤挑出大拇指。“夫子很多話我聽不明白,但雁南姑娘的話我一聽就懂,勝讀十年書。”
原本雁南在命運裡掙紮得出的那句感歎,牽動心裡藏下的委屈,眉間淡淡的憂愁剛剛浮現,就被林昊澤的吹捧一下子吹散了,她笑得無法遮掩。
“今天這漂亮話跟不要錢似的,怎麼?想騙吃騙喝啊。”收住笑容,雁南沒好氣地說。
“可以嗎?”林昊澤眼睛一亮,“我也想嘗嘗正宗的北平美食,沒吃過呢。”
“可以啊,正好缺一個打雜的小工。”雁南笑眯眯的。
“好說,這個沒問題。”
林昊澤回頭看了看平安,平安能說什麼?他什麼也說不了啊,剛才掉了一串辣椒,少爺撿起來讓他叼着了。
到了雁南家,家宅安靜地隻能聽到鳥鳴,跟林府的奴仆成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但是之前林昊澤見識過蘇家的幽靜了,所以這次并沒有大驚小怪。而且他也從蘇啟墨那裡多少知道了一些司白先生府上的情況,便一句好奇的問話都沒有。
氣度穩重得不像話。
如常來常往一般自然。
雁南和平安在廚房裡忙碌,平安從小跟着林昊澤跑進跑出,察言觀色可以,待人說話也可以,但他沒進過廚房啊,燒火什麼的都沒幹過,否則也不至于随少爺離家出走時給他吃冷掉的幹糧。
雁南讓他摘菜,平安不會,雁南就耐心地教他,怕他切菜切到手,雁南就先給他示範。平安一雙哀怨的眼睛時不時地看向林昊澤,可是自家少爺不是東瞅瞅西瞧瞧就是盯着人家雁南姑娘看,嘴裡還嚼着根黃瓜。
難得的是,雁南不覺得林昊澤有何不妥,任他散漫,一句指使都沒有。
“平安,你還小,多學點東西有好處,就算不做給别人吃,至少自己以後不會餓肚子。”
雁南瞥了林昊澤一眼,“以後你家少爺又離家出走了,萬一走到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就可以自己想辦法做點吃的,上次我跟你們說的那個叫花雞就很适合野外。還有這些蔬菜,得學着認識呀,光知道餐桌上的樣子哪行呢,以後在田地裡看見了知道哪樣能吃,哪樣有毒,也是為自己好吧。”
雁南說得柔聲細氣,平安覺得很有道理,當下認真了許多。後來又覺得這個司小姐沒有架子,平和易處,于是學習的勁頭很快就提到了十分。
“雁南姑娘——不對,我應該稱呼一聲雁南先生了,太會因材施教了,春風化雨,三言兩語,就能讓人心服口服。”林昊澤坐在一旁翹着二郎腿。
他是由衷地佩服,他勸人經常說得自己口幹舌燥嗓子冒煙,人家卻一臉不以為意,瞧瞧人家雁南姑娘,循循善誘,立竿見影。
就比如那個,他為月兒生辰特地紮的秋千,月兒一次也沒去過。如今丢在蘇州,過不了多久,就該藤蔓亂爬,蛛網密布了吧。
想到這,嘴裡的黃瓜也不那麼清甜了。
“雁南先生,我有件事想請教你,可否不吝賜教,為我解惑?”
“既然是先生——那不能白教。”
雁南把羊排拎到案闆上,提起庖丁刀,手腕一沉,隻間寒光一閃又一閃,連續的幾個起落,肋骨應聲分離,幹淨利落,骨茬上竟不見絲毫拖泥帶水的肉屑牽連。
“不過,你不妨先說。”雁南把刀放下,擦了擦手,仿佛剛才隻是用剪刀裁了一截布帛。
林昊澤和平安早已看傻,司白先生的侄女啊,在北平也是位官家小姐嘞。
回過神來,林昊澤才清了清嗓子說道,“我有一個朋友,他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他們兄妹感情很好,最近才知道他們沒有血緣關系,你說我這個朋友他能——”
“咣當”一聲,門響了,外面走進來幾個人,為首的是個姑娘,沖這邊展顔一笑。
“二哥,你也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