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走進前廳,看見那人有些熟悉的一小半側臉,皺眉開口:“你是……”
那人聽見聲音,轉頭,露出一張刀削斧刻般的臉,目光剛毅深邃。
秦蓁錯愕:“秦……”
秦奕。
夏國鎮國大将軍,秦奕。
她這下明白,為什麼自己感受不到靈力波動,因為這人,根本就是個凡人。
同從前的自己一樣的,凡人。
他出現在這個屬于修真界百幽境的府邸中,破開她一個月前甯靜平和的修仙日子,将她扯回凡人的身份,讓她那些用修行練劍抵住的記憶,如齊天浪潮般襲來。
“……秦奕。”
秦蓁終于從被心髒猛烈跳動壓得堵塞的喉嚨中擠出這個名字,手已經在她不知覺的時候放在了劍柄上,她摩挲着劍柄紋路,用力握住,她卻覺得僅像抓着一根稻草。
自她開口,秦奕便一直将目光鎖在她身上,那目光漸漸變暗,直到再看不清眼裡的情緒。
“秦蓁。”他也終于開口:“公主殿下,你想回夏國看看嗎?你已離開兩個多月了。”
那種蛇鱗緊貼脊背劃過的感覺又來了。
秦蓁深深吸氣:“……你的東西在京中我名下的府邸前院、右邊那顆桂花樹下,那底下有把鑰匙,出京城郊外沿北直走十裡路,有個村落,跟村民打聽一下’沈大夫’的住處,去他家旁邊那個空屋子,拿鑰匙打開後牆角落下埋着的盒子。”
秦奕眼神不變,盯住她許久,才說:“好,我記下了。”
而後兩人皆靜,氣氛壓抑。
于是秦蓁再次開口:“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你與鬼王……”
秦奕打斷她:“與他做了交易。戰事剛休,得空便來了。”
秦蓁點頭,前廳再次安靜下來。
秦奕如蛇般一直黏着她的目光讓她感到不适,側了側身,不再看他:“這事是我不對,抱歉。無論如何,不該……”
“你為自保,我理解。”秦奕再次打斷了她。
秦蓁一噎,沒話說了,有些受不了與他對話的氣氛。
她對秦奕是真的有些愧疚的。
兩人兒時玩得很好。
她聽他說過很多家裡的事,他說不想按他父親要求那般活着,但别無他法。
她聽他說,他參軍了,他上戰場了,他當将軍了,他說他又打了一場勝仗,往後還會打許多的勝仗,為他們共同的家。
她被禁足後秦奕也經常偷偷來找她玩,給她帶些新奇玩意兒,直到她十三歲那年解除禁足,出宮散心,意外遇到他,她如從前般興沖沖喊他,但他用力拽住她抵在牆邊,睜着血紅的眼睛死死瞪了她許久,最後将她狠狠一甩。
少年将軍的力道太大,她被這麼一甩,摔在地上,磕破了膝蓋和手心,雙腿和手臂的血從薄薄春衫滲出。
她那時嬌貴得不得了,從沒受過什麼傷,疼得眼前一黑,直掉眼淚,那人卻一身殺氣叫她趕緊走。
最後是旬鵲很快的找了過來,忙前忙後喊了侍衛大夫婢女來,送她回宮養傷。
而後兩年,她少許的幾次碰見他,那人每每看她時的眼神都暗得吓人,讓她總是想起那天,有些怵他。
她想,大概他與秦胥晏一樣,覺得一些人的消失是她導緻的,便恨着她,也疏遠她了。
再後來,她發現了一些皇室秘聞,急于自保,硬着頭皮修書一封喊他前來。
沒想到他真來了。
一顆真心,一番算計,一腔怒火。總之,她拿到了先皇寫與秦池玉的文書。
那卷文書關乎将軍府上下所有人的性命——在秦池玉沒有坐上那個位置前。
雖然在最後,她發現還有太多事她尚未明了,自己的許多舉動當真有些可笑,但對秦奕,她确實是愧疚的,她沒想到他那時那般信任自己。
“你還沒回答我。”
秦奕開口,将她紛亂的思緒拉回:“你想回夏國看看嗎?你已離開兩個多月了。”
秦蓁怔怔,原來才兩個多月。
抛開在百幽境被困的這一個月,她在道源宮、在坐忘峰,以凡人之體入道,修行練劍,明悟道心,竟才一個多月,與她過去十五年的時間相比,短得如同眨眼。
她想起師父,想起師姐師兄,想起她背後的,她的劍。心慢慢靜了下來。
秦蓁露出這些天的第一個笑容,她看向秦奕,像終于理清了什麼,終于放下了什麼,眼神很柔和。
她輕緩的說:“我不回去了。”
秦奕搭在腰側刀上的手瞬間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