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曉得了。”溫澄乖乖地用鄉音回了,幫他把衣裳攏好。
爾後抿抿唇,眼神不知道往哪裡放。
“想問什麼,便問。”
——他總能知道她在想什麼。
“我看方亭哥哥并不在意這傷,像是習以為常了,莫非受傷是常有的事?”
晏方亭道:“在外行走,受傷是難免的。若你知道這傷從何而來,想必就會收走對我的同情。”
“怎麼會。”溫澄矢口否認。
晏方亭笑了笑,“我不在的這幾天,是去抄家了。一座親王府,一座公主府,三十三人斬首,六十九人流放,另有百餘人受杖刑。腰上這傷,正是抄家時不慎被人所刺,那人見我流血,仰天大笑,斥我活該。”
溫澄吃驚地睜圓了眼。
好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說:“方亭哥哥是奉皇命、按律法行事,那些人何必把氣撒在你身上……”
晏方亭沒有多說,隻是看着她道:“為我說話,是将我當做自己人?”
溫澄望着他的眼睛,輕點了點頭。
“那還怨我麼?”他問。
溫澄不知該如何作答。方亭哥哥就像她的親兄長,習慣為她做主,而她因為一封放妻書執意回長洲,落在方亭哥哥眼中或許就像親手養大的幼妹一聲不吭跟人跑了?
這番作比或許不恰當,溫澄想了想,道:“杭父杭母或許人品堪憂,但湛郎待我很好,這不是我情人眼裡出西施胡亂說的,而是他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人。”
不知哪句話、哪個詞把晏方亭逗樂,他無聲笑了。
溫澄不明所以,補充道:“口說無憑,方亭哥哥,待我們回長洲,你見到湛郎,便知道了。”
“好,我拭目以待。”
“時辰不早,原是我打攪你。”晏方亭彬彬有禮地告辭,“你繼續睡吧。”
溫澄哪裡睡得着,垂首收拾藥箱。
餘光瞥見羅漢榻上遺落了一條墨藍色絲縧,想必是上藥之後忘了再給他系回去。
她拾起一看,這絲縧有些舊了,還染了塵土。
左右無眠,索性拿出絲線料子,給方亭哥哥打上一條新的。
–
城西賈宅。
風塵仆仆的杭湛呆愣地看着滿目白色,以及那獵獵迎風的招魂幡。
“你舅公他……不知怎麼得罪了東廠,那些人真是畜生不如,竟斬斷他雙手雙腳,抛到了亂葬崗。我見你舅公幾日不曾歸家,去武侯鋪問了才知道。”
賈家夫人伸出一雙破損的手,泣道:“我在泥裡挖了幾個時辰,才将你舅公刨出來。手腳皆斷,焉能活命?湛兒啊,你舅公死的太慘了,都怪東廠那幫畜生!”
杭湛不知自己是如何安慰舅婆的,也不知自己如何走出賈宅。
東廠磋磨人的手段他早就知道,甚至自己也受過刑,但動辄把人殘害成這樣,真是聞所未聞!
原還想找舅公打聽晏方亭私宅,這下,卻是連舅公都沒了……
杭湛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巷上。
人頭攢動,男女老少不約而同往布告欄前擠,杭湛被如織的人流帶動着往前。
“天呐,荥陽長公主可是先帝的嫡親閨女、當今聖上的親妹妹,怎麼說砍頭就砍頭?這是犯了什麼滔天大錯?”
“還不就是驸馬喝多了黃湯,管不住嘴?唉,前些年荥陽長公主大婚我還吃過他們的喜糖呢,瞧着郎才女貌,是極登對的,又是那等天潢貴胄的出身,要是好好的效忠聖上,那肯定能富貴榮華一輩子啊。”
“聖上自然也是念及手足情深的,你沒聽說負責抄家的晏都督被罰俸停職了麼,定然是晏都督挾私報複,聖上回過味來,要發落晏都督呢!”
“你怎麼知道晏都督挾私報複?這布告上不是寫了經查,荥陽長公主夫婦意圖謀反嗎,有實際證據的。”
“哼,反正東廠番子那麼嚣張,他們的頭頭肯定也不是好人!”
“可說呢,你們還記不記得,早年間京兆府尹開晏都督玩笑,‘晏方亭豔方停’,明明是誇他生得好看,結果晏都督‘咔’就給人卸了下巴,到現在那下巴還習慣性脫臼呢,由此可見,閹人心窄,指不定什麼時候給你記上一筆!”
杭湛冷不丁出聲:“就沒人治一治東廠嗎?”
旁人聽了這話像看傻子,甚至有人取笑道:“公子俠義無雙,你若治得了東廠,為民除害,那我等定然奉你為大英雄!”
“哈哈哈哈哈……”
杭湛在一片笑聲中氣得臉紅脖子粗,正欲與人分辯,胳膊肘被拉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