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記事起,溫澄就很期待每一年的生辰,那是她被母親帶到這個世間的日子,也是能收到禮物的日子。
現在徹底睡不着了。
月光幽暗,晏方亭的身影被拖得很長,籠着一層淡淡薄薄的銀色光暈,他總是給她孤單的感覺,今晚尤甚。
這個帶給她痛苦,一度叫她恨死了的人,卻也是護了她十幾年的人。
溫澄微不可察地歎了聲氣,閉上眼睛,強令自己入睡,不要對晏方亭産生任何好奇,不要對晏方亭産生任何同情,他不配。
但一閉上眼,許多畫面湧進腦海。他牽着她在林海中穿梭,他帶着她從山頂滑下,他撕下雉雞的腿肉無比自然地遞過來……最終,紛雜的畫面如雪花四散,映出晏方亭孤寂的背影。
溫澄帶着氣起身,一步一重音,在晏方亭身邊坐下時故意将動作放得很大,把那緊密嵌合的木闆壓得嘎吱亂響。
晏方亭巋然不動。
溫澄探身過去看,驚訝地發覺他額上、鬓發間都是水珠。
冷的?
這兒有篝火,還有木屋擋風遮雪,不會冷成這樣。
難道是汗?
溫澄狐疑地上下打量着。
晏方亭這才出聲:“蠱毒的影響,不必擔心。”
“什麼蠱毒——”話說到一半,溫澄才記起大婚之日他曾逼迫她飲下一盞蟲子的泡澡湯。除了肉眼看見時令人作嘔,那盞酒湯實際上并未對身體造成什麼損害,時日一久溫澄也就淡忘了。
可晏方亭喝的不是同樣的酒湯嗎,為何會……
“這世間,有得必有失。”
不知是否有蠱毒作祟的緣故,晏方亭的眉眼看起來比往日更加深邃,這般瞧着時,猶如跌進汪洋大海。溫澄趕緊眨了眨眼,驅散怪異的想法,旋即聽他繼續說:“蠱每日啃食我的骨血,因此即便在雪中,我也不會感到寒冷難耐。到了夜間,周遭寂靜萬分,啃食骨血所帶來的高熱越發明顯,會攪擾睡意。”
說着,他将溫澄的雙手捉過來,捂在手心裡。
着實溫暖。
就好像抱着湯婆子。
可是湯婆子裡灌裝的是開水,會随着溫度和時間的變化逐漸冷卻,降到和皮膚差不多的溫度。若晏方亭所言不虛,他豈不是日夜都經受如此高溫的炙烤?
怪不得他在大雪紛飛的天氣裡還衣着單薄,怪不得他大晚上不睡覺坐在這裡跟石塑一般。
“自作自受。”溫澄把手抽回,随意地搭在膝上。望着皚皚白雪,她又冷着臉補充一句:“怎麼沒把你燒死?”
晏方亭靜默幾息,忽而笑了下,“有得必有失,有失也必有得,至少我可以單方面與你同生共死。”
這是死了也要追她到奈何橋的意思,溫澄被噎得一時間無言以對,這就好比在野外不幸被鼻涕蟲黏上,惡心、令人厭惡,卻不會對人體造成過大的損傷,把蟲弄走後遺留的軟黏觸感會更加惡心、更加令人生厭。
越想越生氣,還越想越覺得登對。鼻涕蟲畏強光,畏高溫,晏方亭不也是一樣?那麼,晏方亭會活不過今年的夏季嗎?
溫澄側目看他,眼神中帶着複雜的審視。
“你不該走到這一步的。其實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是不是?晏方亭,解了這破蠱吧,你舒舒服服過富貴日子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