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方亭氣笑了,喉頭亦梗得慌,像是生嚼了一石幹草料。
忽而,他凝視着溫澄用殘忍的語氣告訴她,“其實你愛的人是我,在我面前,你不做遮掩也不佯裝,你隻做你自己。大雪中臉凍得通紅的是你,烤火時踹我一腳讓我給你撕雞腿的是你,對我呼來喝去的也是你。溫澄,是不是沒有人告訴你,低聲下氣一味忍讓不叫愛?”
說話間,晏方亭朝溫澄一步步行來,直至把她逼退到牆角。
“還是說,你喜歡在杭家壓抑的生活?”晏方亭笑着擡起手,指腹摩挲着溫澄的臉頰,他喜歡她身上的一切,尤其是柔軟的肌膚,或許因為不似她的心那麼硬。
“你要這麼想,我也沒有辦法。”溫澄冷着臉不為所動。
時過境遷,她注定了與杭家再也不會扯上關系,再去分辨愛與不愛是毫無意義的。
當然,她也不覺得在晏方亭面前無需僞裝這件事意味着自己是對他敞開心扉。
她可不會被晏方亭哄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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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西離開的日子難得飄起雨絲。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沒有折柳相送的條件。此行遠去,不知竺西的目的地是京城長安,還是哪一處世外桃源,她沒有說,溫澄也沒有問。
隻是,有人的不舍之情都快溢出軀體,化作怨氣沖天了。
溫澄一言難盡地看着不遠處的張屏少将軍,“他不會哭了吧?”
晏方亭辨認片刻,“哭了。”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言語,對張屏和竺西的糾葛他們不甚了解,亦無從評價。
好一會兒,溫澄才啟唇,“如果我走了,晏方亭,你會哭嗎?”
“哪種走?”晏方亭并不認為這是一道難題,淡然作答:“我不會讓你離開我。如果你是說你死了,那我也跟着死了,趕不上落淚傷懷。”
“噢。”她忘了,還有該死的蠱毒。
失去竺西的張屏緩了好久,大約半個月後才開始見人。他不會荒廢武藝,隻是明眼人都知道他練武的強度在不斷增加,幾乎到了廢寝忘食的地步。
溫澄早就具有獨立作畫的能力,在竺西離開後溫澄繪了一幅肖像,卻無人可贈,竺西并沒有留下任何的通信方式。
但正如張屏有能力尋竺西而沒有去尋一樣,溫澄也隻當自己暫替竺西保管,将那幅肖像畫存放妥當。
在此期間,晏方亭又發癫了。
溫澄是知道晏方亭不信任何神佛的,但他竟然也學涼州人掏錢鑿窟。溫澄去那個窟轉過,說是窟,其實還未成形,把石頭鑿穿需要花費大量人力和時間,眼前隻有淺淺的開鑿痕迹。
發願文卻是早早寫好,乃晏方亭親筆。
「來世,願與妻溫澄同生一處,長相厮守。」
溫澄不用多想,擡手就将發願文撕了,并且立時燃起蠟燭,要親眼看着被撕成碎片的紙張燒成灰燼才肯罷休。
而晏方亭,如鬼魅般無聲出沒。
“這麼心急,你是怕心願靈驗?”晏方亭從後擁住溫澄,低語似情話。
溫澄唯在心間冷笑,“你死後投的是畜生道,怎麼,還要我随你一道去做畜生不成?”
燭光搖曳閃爍,明滅若鬼火,殘存的光亮将兩人身影拖得極長,像是永世糾纏,就連夜風都不能将他們吹散。
晏方亭望着地上影子,扯唇笑了,“有何不可?隻要同你在一處,便是化為朝生暮死的蜉蝣,我也是甘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