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了知縣要來的那天。社學裡裡外外已經被曾家娘子收拾得幹幹淨淨。曾夫子和學童都換上了最新的衣服,臉上挂着緊張的笑容。
解鑒消失了半日,又強撐着返回講堂。之前回家,他并不敢把消息告訴父母,隻好在夜裡跑到樹林裡哭了一場。消失半日之後,他突然又燃起了希望。他想,若是知縣考校兩個學生,自己還是能夠排得上的。
一大早,曾家娘子便被曾夫子打發到路口守着。曾夫子囑咐她,一旦看到知縣的儀仗,就要立即跑來告訴他。曾夫子随全部的學童留在社學内,裝模作樣地讀書,卻忍不住不斷向外看。後來,曾夫子幹脆将學生留在講堂,自己站在講堂門口觀望。誰知道什麼時候一聲鑼響,知縣就會帶着本地的鄉紳到來呢?
快到晌午了,依然沒有動靜,曾夫子和學童們都焦躁起來。熊峰無心看書,手中的那本《千字文》被他揉捏地不斷變換形狀。
就在曾夫子覺得自己沉不住氣了,打算要去官道上守着的時候,他看到自家娘子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了。在她的身後,還跟着一個雜役。
“來了!”不斷伸頭向外觀察的熊峰第一個叫出聲來,随後,他坐直身子,換上了已經練習了無數遍的仿佛在極為認真學習的表情。
解鑒的精神也是一振,同樣坐得筆直。也許是為了吸引知縣的注意,他有意無意将自己最近苦苦背誦的《論語》擺在了桌子一角。他想,若是知縣想考校《論語》,熊峰是絕對不會的,先生還是要派他答問。
曾夫子迎向了自家娘子,問:“知縣大人到哪裡了?”
也許是跑得太累,又在日頭下曬了一個上午,曾家娘子的嗓子幾乎冒煙了。她張了好幾次嘴都沒有說出話來,隻好指了指身後跟過來的仆役。
曾夫子皺了皺眉,無奈地迎向那名仆役。這仆役他還認得,是上次來送信的那個。
好在,那名仆役能說話。他道:“裡長讓我來知會一聲,知縣大人繼續留在文峰書院視學,不來社學了。”說完,這名仆役也不去管曾夫子的表情,隻是向曾家娘子要水喝。
曾家娘子一直在關注自己的夫君。看到他呆呆地站在日頭下愣了一陣,然後又連續念叨了數聲:“不來了?不來了?也好!也好!”
她趕緊關切地将丈夫拉倒陰涼處,卻不知道如何相勸才好。
很明顯,知縣是在文峰書院遇到了開心的事,多待了會,而鑒湖社學太小,不受重視,行程就被取消了。曾夫子甚至可以确信,不來社學,未必是知縣的主意,可能就是某個師爺随口就定下來的事情。甚至可能連師爺定下來的都不是,而是書院的某個先生或某個随同的鄉紳随口來了一句:“社學小且偏遠,不去也罷。”再或者是因為天太熱,知縣覺得視學這事,差不多即可,沒有必要浪費太多的時間,于是就這麼算了。
越想越氣憤,越想也越失落。曾夫子恍惚了許久,才慢吞吞地走進講堂,道:“知縣不會來了,今天就散學吧,下午沒有課了。”道罷,他便去了自己的小屋,也不知道要躺到什麼時候才出來。
熊峰和解鑒都是一愣:“不來了?”沉默了一會,兩人又對視了一眼,默默地開始收拾自己的物品。
熊峰十分懷戀那些被他丢掉的彈弓、鐵鏟,已經跑到社學附近的草叢中尋找。解鑒則悄悄地将最顯眼位置的那本《論語》收了起來。當他觸碰到《論語》時,覺得有點紮手。此時,他覺得自己的小小動作和小小的心思都被人發現似的。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肖平,發現肖平正在練字,反倒是曾芸芸看向了這邊。他忙轉過了頭去。
其實,曾芸芸對知縣的到來也是有點期待的。穿越之後,她還沒有見過一個比較大的官,很想瞧一瞧一縣之長到底是什麼做派。可惜了,沒來。不過對她來說,也隻是微微的可惜罷了,并不是很值得在意。
肖平确實完全沒有在意這件事。他一直在認真習字,甚至忘記去擦拭額頭的汗水。一邊練習,他還一邊念着曾芸芸教授的技巧:“真書之用使轉,如行草之有牽絲,合一不二,神氣相貫,是為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