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螢此番舉動并非是要再次挑釁他,而是清楚傲慢如聞尋,今晚也不會放低姿态對自己做什麼。
太後那邊注定是血雨腥風,就算流螢再頑強,也遭不起背腹受敵。聞尋對她左不過是男人尊嚴與面子的問題,大丈夫能屈能伸,自己暫且退一步并不會少塊肉。
而且她終歸要靠聞尋這棵大樹才能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富貴和榮華,怎好一直敵對下去。
微風吹起幾縷碎發,刮到眼角癢癢的。
如流螢所料,聞尋這晚依舊沒碰她。二人同榻而眠,中間卻似隔出銀河。聞尋甚至連裡衣都未曾脫掉,隻在天際剛剛露白的那一刻攆走了她,幹脆、利落。
流螢裹着清晨的霜氣趕到慈安宮,疾走的細汗浮在身上,稍一停下來,當即轉化為浸骨的寒意。
崔嬷嬷冷着臉叫她跪到慈安宮外頭的牆根底下去,說是太後的旨意。“賀才人想必還未來得及吃上一口月餅吧,這是太後娘娘賞你的。”
崔嬷嬷喂狗一樣扔給流螢兩塊月餅,餅皮兒早已風幹開裂,轱辘幾圈到她身前,掉落一地面渣。
流螢動動唇,撿起了混着土的月餅。莫說慈安宮,就算是無人在意的銀漢宮門前的甬道,也從未有奴才敢偷懶不雜掃的。看來太後真是等她許久了啊。
有崔嬷嬷在旁盯着,流螢隻能硬着頭皮吃下滿嘴的泥沙。
砂礫硌牙,刺激着痛感神經直連達頭頂。她不敢咀嚼,每一口都必須頂着粗糙砂紙磨嗓子般的痛楚囫囵吞下,疼得她連舉着月餅的手都跟着不住顫抖。
這正是中秋夜太後吩咐人送到鳳儀宮的八珍月餅。看來,比起皇帝罔視宮規的恩寵,太後更在意的,是有人膽敢下了皇後的面。
“呦,還真是凡事兒都禁不住念叨。娘娘您快瞧,那不正是皇上心尖尖兒上的賀才人嗎?”
尖酸的嗓音從背後響起,然流螢是負罪之人,不敢輕舉妄動。隻能在腦海裡快速搜尋着,這個聲音她聽過……是關充媛?
“還以為賀才人不知道宮規紀律呢,憑你多大的膽子也敢到紫宸殿魅上,一會兒定要叫太後她老人家好好教訓教訓你!”
“行了,先進去拜見太後。”
确是關采曼。還有賢妃。
她們二人是交好的嗎?王爺沒說過呀。流螢一邊思索一邊艱難咽下月餅,不知不覺已過了辰時。
日頭開始斜照,照在瓦檐上,消融了凝結一晚的露珠,不偏不倚,正滴落在流螢的腦門上。清脆一聲,随之而來還有清脆無數聲,滴滴答答,落在她的臉上、肩膀上,很快就暈濕一片。
可唯獨照不到寬大瓦檐下跪着的她。
順牆射下的鋪蓋一樣大的陰影,将流螢和暖陽完全隔絕,明明隻有一步之遠,卻整整隔出了一個夏、一個冬。
真是折磨人的好手段。
這樣跪一個上午怎麼着也得風寒一場,若倒黴跪上一整天,恐怕這受了涼的膝蓋也就不用要了。
“崔嬷嬷,”流螢努力噎下最後一塊月餅,因疼痛擠紅的眼眶,此刻剛好能當做她知錯認罰應該有的悔意。
“之遙知道自己犯了大錯,還請嬷嬷帶我進去見一見太後娘娘。之遙想當面認錯,至少叩幾個頭,給太後娘娘舒舒氣也好啊。”
任流螢說得再誠心誠意,崔嬷嬷隻管冷笑譏諷。當慣了太後的爪牙,一個小小才人,她還真沒放在眼裡。
“賀才人擡眼看看這門上是什麼字?慈安宮可不是你想進就能進的,太後肯留你跪在宮門外,都是你的福氣。”
說罷轉身就要回去,臨走到朱門口,還沖一旁把守的太監厲聲道,“看好她,倒下一次就換你們來跪!”
流螢盯着地面上自己的縮影,從長變短,再從短變長,真就一動沒動過。
把兩個小太監都看楞了,饒是他們這種跪慣了的也做不到,再看久了就不免覺得有些可憐,哪兒還有個主子的樣子。真真應了那句話,要想活到出宮,惹誰也别惹阮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