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在旁聽得瞪大了雙眼,瞥一眼賀九儀,素淨面容上也是悄咪咪爬出一絲火紅來。
主子也真是的,姑娘家家的怎麼什麼都敢說,就算再不晦疾避醫,有些羞人的話也應當由她這個當奴才的來問啊。好在賀九儀微垂眼簾,很快便恢複了醫者一視同仁的态度。
“腎者,先天之本,藏精而不瀉,為生育之源。女子若腎精充沛,便顯氣血旺盛。若月信如期,則胚胎得以滋養,猶如沃土之宜播種,自當為易孕之體質。”
流螢琢磨着賀九儀的話,不禁回憶起早年在積元寺時,她确實比同屋其他女孩的月事來得都更準一些。即使大家都是冬日也在冷水裡泡着洗衣服,偏自己每次來潮卻不似她們那般疼痛難忍。
還以為是從小過慣了苦日子皮實,不想竟是她天生就擁有一個好身體。
隻是……她能要孩子嗎?
皇嗣,無疑是助力上位的好幫手,可日後若要帶着孩子出宮,簡直難上加難。
賀九儀一直低着頭,他看不見流螢面色的複雜,隻知道自己心裡已是五味雜陳。
他自幼學醫,不敢自诩妙手回春,各類常見脈象卻還是能一摸便知的。
流螢分明還是完璧之身。
他第一次發現時着實吓了一跳,懷疑自己摸錯了,可連續幾次皆是如此,他也不得不相信這個驚人的事實。
賀九儀在太醫署任職三年,總聽同僚給貴人看診回來後會小範圍八卦一二,最多的便是哪個宮的誰又偷偷求助孕方子了。
可他們也無能為力,實在是皇帝播種太少。
但請過皇帝脈的又都表示皇帝龍體無礙,是以求子一事,完全就是看各人造化。
以前,他從不覺得這些女人可憐,每次外出看診,隻保證經自己手的藥到病除便已足夠。可如今面對頗有憧憬的流螢,賀九儀突然覺得有人朝他胸上結結實實打了一拳,沉沉的,悶悶的。
是有苦說不出的感覺。
沒錯,他的确想幫流螢,而且是發自内心地想幫。
并非那枚翠玉扳指送到了他的心裡,而是流螢像極了他意外消逝多年的妹妹!
相似的樣貌、相同的姓氏,如果不是冥冥中注定,他實在難再找到别的解釋……
待收拾好東西,小金子照例送走了賀九儀,再回來時,小金子則直接挑簾進了内室,邊彙報着瑣事邊悄悄沖外面擠眼睛。流螢看出了他的意思,揚聲喊了兩遍春桃,示意進來。
“可識字兒?”流螢問道。
春桃來銀漢宮許久,都是寶珠吩咐她幹活兒,流螢從未直接跟她對過話。這樣冷不防被叫進屋裡,春桃明顯有些緊張,怯怯搖了搖頭。
“無妨,以後趕上了就教你認幾個。”流螢指了指桌上的油紙包,繼續說道。
“方才賀醫正給我帶了藥材來,他說我這受了涼的膝蓋還得喝上一陣子湯藥。等會兒讓寶珠告訴你怎麼煎,以後這事就交給你了。”
宮裡比不得别處,凡是入口的東西,都隻有主子貼身伺候的人才能碰。
春桃也知這個理兒,自是受寵若驚,懵懵懂懂任由寶珠挎着胳膊領了出去。
随着梨花木門吱呀關上,小金子方跟流螢彙報起近兩日查探到的事情。
“主子您瞧。那日為了吓唬春桃,奴才打翻了許多東西,等過後收拾時竟發現了這個。”
小金子說着竟從袖中掏出一顆東珠來!流螢頗感詫異,但并未打斷,隻繼續聽他怎麼說。
“奴才剛來銀漢宮的時候也見過這樣大小的珍珠,足有一斛,就在您所居的熠光殿裡。可再過不久清點的時候,那些珍珠竟都不翼而飛,隻剩下一個空空如也的木斛。”
“宮裡當時隻有奴才和彩秀二人,奴才不會做賊喊做賊的事,那些珍珠的消失定然跟彩秀有關。隻是奴才向來不愛吱聲,也無人可訴,便一直當做什麼也不知道。而且銀漢宮閑置多年如同廢宮,即便到了年底盤查之時,内侍監也隻是假模假樣走個過場,記錄數據十年不變。奴才更沒理由多事。”
“可時隔三年再見這珍珠,竟又是在彩秀做過手腳的地方,奴才覺得實在頗為蹊跷,便拿過來交給主子定奪。”
口齒伶俐、思維清晰,小金子的轉變讓流螢大為吃驚。甚至有些後怕,擔心自己是不是眼拙,竟放了一頭隐狼在身邊?
但凡事都講個順序,眼下最先要解決的還是春桃。
“你做得很好。”
流螢暫且隐下心頭的懷疑,就事論事道,“春桃這兩日頗為恍惚,眼下烏青顯而易見,過幾日你再吓她一吓,最好讓她卧床緩上兩日才能起。讓外頭的人都看看,敢來銀漢宮就得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如今的銀漢宮已是明裡暗裡有人盯着,若有人跟你打聽什麼,最好保持一貫的緘默不語,少言少錯。但若是跟你有些交情的……”
流螢說到此處略有停頓,等着聽小金子的态度。
“主子放心。沉默是金,主子賜名,奴才永遠銘記在心。”小金子認真回着話,半躬的身子掩蓋不了語氣裡的堅定。
“再說奴才進宮快五年,隻第一年在文禧宮和泰然宮各當過一個月的看門太監。當時的宮裡住的都是先帝的婕妤,奴才根本湊不到跟前兒。跟宮裡的小弟兄也是還不等熟絡就被調走了,而後便一直在這銀漢宮裡清清掃掃,自己消化。”
小金子果然是個腦子轉得快的,知道自己真正在問的是什麼。
且看他日後忠不忠心吧,忠心最好,定是個得力幫手。若不忠,這肥水就絕不能流進外人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