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芷柔溫聲講着過往,冷不防被流螢這麼一打岔,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待看懂了她眼裡的壞笑,才騰地漲紅臉,又羞又怕。
“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樣,快别胡說,我都做了皇上的妃子了。”
“哦?我說什麼了?”
怪不得不見她嫉妒,合是心思去過别處。
瞧汪芷柔确實怕了,盈盈淚花又要往下掉。流螢這才止了口,轉而提醒她的阿兄隻能姓汪,切莫再叫錯。又問起那個陳食官。
“其實陳食官的俸祿也不算低,奈何家中母親身體不好,需常年用參湯下藥,近兩年已是有些拮據。”
“幸而他娘子針繡手藝好,還能賣些繡品補貼家用。我娘湊巧買過一塊很是喜歡,便時常光顧,後來得知了他家的情況,就将府中裁布制衣的活計都優先給了她,并且高出市價雙倍。陳家自然也念咱們的好。”
一家是子孫提攜之恩,一家是渡其難關之情。
這兩人确實都欠汪家的。
從前在積元寺總聽善因結善果,流螢卻隻道那群虛僞的人說不出什麼真誠的話。可如今看汪芷柔一家,有了行好事的爹娘、才有享好福的女兒。她倒能體會出那句話的幾分真意了。
羨慕嗎?
或許吧。
但那也是下輩子的事兒了。
“回去以後,你要多多留意關采曼屋裡的動靜。尤其是她身邊的奴才,别覺得瞧誰不起。往往越是那樣的,越好幹賊摸摸的事兒。”流螢抽回思緒,事無巨細與汪芷柔交代。
“她不敢把賢妃賞你的镯子再拿給别人,必定也同你一樣有法子聯系宮外、換成真金白銀。隻要咱們能将其脈門抓住,情急行錯,她自會露出破綻。”
流螢判定此事應該是到關采曼就到頭了。
如果背後還有賢妃克扣大頭的話,賢妃絕對不會允許關采曼收繳自己賞下去的東西。
萬一真有膽子大的告到她面前來怎麼辦?她一向協理六宮有度,必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給自己下套。
見汪芷柔全都點頭記下,流螢才安排給她另一件不必等待的事情去辦。
自然也不是什麼要緊的,第一次總要先試試手。誰讓她看起來傻裡傻氣的,流螢雖不懷疑她的誠心,但她的實力卻是有待商榷。
送汪芷柔離開,流螢第一次送到了宮門外。
望着漸漸消失于甬道的湖藍色身影,流螢心裡也慢慢升起一抹早在十年前就死掉的希望。隻是那希望如今依舊缥缈,如紗似煙。虛浮在其後的,還有另一道男子身影。
正是隴西郡王聞景的影子。
倒也不是多想念,而是時隔一月,終叫她找到可以主動聯系上聞景的法子了。
她說過,不會再坐以待斃。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夜裡流螢果真就夢到了聞景。
夢裡西北烈日晃眼,直射進赤褐連綿的沙丘,隆起層層熱浪。他卻一襲青衫,挺立在蒼涼邊緣,恰如一塊未經雕琢的碧玉,映出溫潤光澤,在風沙粗砺中顯得尤為珍貴。
聞景總是那樣翩翩,唇帶一分笑意,眼含三分柔情,能把每一個見過他的女子的心都融化。獨獨除卻流螢。
因為她常伴聞景身邊,真真切切看到了他背過人去的六分裡,盡是算計與陰謀。
流螢十四歲被領回王府,十五歲聽聞景說心裡有她、許諾側妃之位,可十六歲她依舊頭也不回入了宮。而聞尋也沒再阻攔……
雖未到深秋,蕭肅的秋意卻已薄薄籠罩在天地間。晨霧如紗,帶着落葉飄零的哀愁,同褪色的錦緞,淡淡鋪在朦胧天邊。
沒了汪芷柔日日湊來,流螢睜眼便是清靜。望天色發涼,再就着夢裡的沉悶,流螢突然想學丹青妙手那般,也拿起筆洋洋灑灑、肆意抒發開來。
她沒上過學堂。全部受教課程都塞在入宮前的短短幾月裡滿滿當當,奈何要學的實在太多,畫畫這種無關痛癢的技藝,根本排不上。
是以,她傾心傾力繪制出心中最美好的景願,在寶珠看來不過是幅小雞啄米圖。
“雞雖長了翅膀,卻也飛不了那麼高。主子該往下畫點才是。”
“那是螢火蟲!”流螢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用力指着畫紙,示意寶珠好好看清楚,“你家雞有六條腿呀?”
寶珠湊近了看,還是止不住笑,“那倒不是,但奴婢以為主子隻吃過雞肉,沒見過雞跑呢。”
氣得流螢擡手就戳了她一指頭,随後揚聲招呼外頭的小金子趕快進來,叫他明日便把畫裱起來挂到正廳牆上去。又像是也要故意氣氣寶珠,收拾妥當後,流螢偏就帶着小金子出門了。
宮裡的紅牆一面比一面高,恨不得砌到天上去。
可牆再高,也抵不住秋風乍起帶來的陣陣涼意,毫不見外就往人臉上撲。好在流螢早已習慣隴西的幹烈冷風,那風刮在臉上才真真有撕裂的痛楚。
兀自理了理吹偏的碎發,低聲問道,“叫春桃改去收拾庫房後,她可有什麼新動作?”
對付春桃,流螢最初的想法是靜觀其變、伺機而動。
但前幾日試探春桃煎藥剩下的藥渣給賀九儀看過,結果卻是除了他開的藥材外,并無他物。而且寶珠自那日見春桃偷摸去過書房後,也再沒碰上。
流螢原本覺得是春桃藏得太深,直到後來知曉了關采曼的事情,才不由得聯想自己是不是一開始就猜錯了?
那時正趕上太後罰跪一事,她便先入為主地将春桃視為賢妃派來監視自己的細作。可若不是賢妃呢?又或是賢妃将此事交代給了關采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