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就是紫宸殿!
初見那副山水畫上從頂端傾瀉而下,一直流到底部的雲霧時,流螢就覺得意境非凡,很有印象。她伸出手指仔細感受那些起伏山巒的走線,确認無疑,跟自己印象裡的一模一樣。
流螢記東西一直靠畫面,任何回憶在她腦子裡都是有形狀的。
聞尋竟就是她翻了半個藏經閣也沒翻到的畫家子訣嗎?!
可聞尋的字不是恭言嗎?還有聞景的字恭譽,恭慎主禮、君子譽言,都是先帝賜的。
難道他又給自己起了個小字?
可這個“訣”字……流螢隻能想到訣别。
陰沉、晦暗,倒是和聞尋很相符。但她就是想不通,怎會有人給自己用這樣消沉的字号。
流螢将宣紙放在書案上,想盡量攤平,可她從小到大都不是個幹精細活兒的人,盡管已經很小心地去碾開上面的褶皺,奈何破洞實在太多,稍一用力,就會碾開更大的破口。
流螢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
甚至有些看不起。
聞尋再不濟、再不如願,也比那些真的吃不上飯的苦命人優渥太多。他們尚且為能看見每一天的太陽而掙紮、而慶幸,聞尋又憑什麼自堕沉淪。
難道就因為父親不疼愛、母親也不在了嗎?
可她不也是嗎?
索性攤手一扔,喊來寶珠繼續弄,“仔細着點兒,修複好了興許能給你換一大塊金錠子。”
流螢默念“子決”二字,僅管帶着鄙視,但為了盡早達成自己的目的,還是細細琢磨起,能否也用柔情攻心的那一套,拿下那個陰暗又易怒的聞尋。
這可是個舉足輕重的秘密。
又想起葉知秋,她應該還不知道吧。且不說紫宸殿裡沒幾人去過,隻說那挂在甘泉殿壁上叫人面紅發燙的春豔圖,就沒幾個女人敢和自己一樣好意思看得那麼仔細。
不然,聰明如她,怎會想不到要利用這一點得到聞尋的寵愛呢?
流螢清楚記得聞景曾說,是因為前面的線人不得寵,幫他吹不了枕邊風,所以才需要再送個美人到聞尋身邊,幹擾視聽。
聞景說這話時,不僅失望溢于言表,更有幾分微不可見的狠絕殺意,也險些從眼底跑了出來。流螢親眼看着,更加認定絕不能與其一條道走到黑……
“主子,這是皇上畫的嗎?”
寶珠驚訝問話打斷了流螢的思緒,她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天呐,這真像樣兒。奴婢還是第一次看見皇上畫的畫呢,瞧瞧這山、這雲,比您那小雞啄米圖逼真了不知多少倍!”
“難得皇上肯教,主子可一定得跟皇上好好學呀,這是别人求都求不來的呢!”
寶珠知道了畫出自誰手後,手上動作雖然變得更加小心,小嘴卻是高興地叭叭根本閑不住。
誇了好幾遍後又道,“聽寶華樓的姐妹說,去年凝婕妤生辰,皇上給凝婕妤畫了幅畫像,那叫一個真、那叫一個美。凝婕妤喜歡的不得了,挂了兩天又擔心落灰沒法兒清理,才叫人好生收了起來。”
“主子,您要是跟皇上學好了,說不定皇上一高興也能給您畫一幅呢!”寶珠抓着流螢的手,激動得像是已經得到聞尋親筆畫了一樣。
呵呵。
流螢撇嘴嗤笑了一下,她才不稀罕,别再給她畫成甘泉殿裡那種不穿衣服的了。
他對盧訪煙是喜愛,對自己卻是……是什麼呢?是必須要征服的執拗?還是宣示皇權的炫耀?
總之不是喜歡就是了。
但寶珠有句話說的不錯,她是得跟聞尋好好學。
倒不是為了畫得如何,而是流螢要抓住這個别人沒有的、唯她能與聞尋獨處的機會。
就像之前學對弈下棋,她不也是想用到二人獨處時培養感情的嘛。比起更高深的圍棋,還是畫畫更簡單、更容易有“進步”。
聞尋應該不會像自負王爺那般喜歡欣賞自己調教出來的成果,但她仍可借不斷進步的畫筆來表達對聞尋的“喜愛”。
流螢想,既然聞尋對自己昨晚的主動進攻很是受用,那就表示她可以放心大膽地沿用這種表達方式。隻要能一直掌握主動權,就能讓聞尋一直記挂着自己。
意及此,流螢畫下的線條也更有力了,很快便規規正正畫完了二十頁紙。
簡單收拾收拾,換上一條在蕭索秋日裡較為顯眼的蜜蕊色高腰襦裙,外罩一件不搶色的滄浪暗紋披風,便帶着寶珠往安儀殿去了。
摻了金線的華服在陽光下一照,顯得溫暖而耀眼。很适合她這個成功複寵的妃子。
流螢帶着寶珠從禦花園抄道,路上碰到宮人,有眼尖的認出她正是昨日跟皇帝并肩同行的,還知道帶上賀才人的稱呼再跟她行禮。聽得流螢心裡十分舒服,暗道還是當寵妃好啊,誰都得忌憚着。
可當寵妃也有一點不好,那就是碰上位份比自己高、卻沒自己得寵之人的時候。免不得遭一頓白眼妒忌。
“給向昭容請安。”流螢給向若蝶規矩行了一禮。
宮中九嫔之首的昭儀之位如今空懸,稍次之的昭容,便是二品嫔裡最拔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