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盛子會招供,自然是流螢算好的。
從春桃供述小盛子會花心思滿足妹妹紅绡的願望、甚至冒險給她帶回宮外的首飾來看,小盛子對這個妹妹顯然是掏心掏肺的疼愛。
若真出了事,小盛子必定會一人抗下所有,哪怕知道自己會死無葬身之地,也絕不會供出妹妹去。
關采曼應該也是深知這一點,才特意選了這兄妹倆幫她做事。為的就是小盛子絕對的守口如瓶。
但軟肋總是雙刃的。
關采曼能利用這點吃定小盛子,流螢自然也有法子利用這一點叫小盛子反水。
那晚她傳喚來春桃親自交代了那一番說辭,千叮咛萬囑咐,要春桃絕口不提紅绡二字,全部推到小盛子身上。
能被關采曼能挑中辦事,他必定也是長了個好用的腦子。豈會聽不懂春桃的意思?又豈會任這樣摘出紅绡的好機會溜走?
勢必為了能真正保下紅绡,而選擇與他們統一口徑,承認所有罪過,并且咬死關采曼。
隻有徹底拖垮了關采曼,紅绡往後在宮中才算徹底沒了性命威脅。不然,即使僥幸逃過這一劫,等風頭過去,關采曼必定要将全部怨氣都報複到紅绡身上。
是以,小盛子在聽清楚春桃的“供詞”後,即刻就想明白了其中利弊,哪怕不懂為何春桃要幫紅绡,也順着她的話,有丁有卯地交代了起來。
“皇上,賢妃娘娘。”
小盛子拖着奄奄一息的身子,往衆人面前爬蹭出一道血路,直将頭叩在地上,“奴才确實是利用職務之便,為關充媛盜賣宮中物件往外換錢,已有一年之久。”
關采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雙眼死盯着小盛子。
見他還要張嘴,心中的恐慌一股腦沖上頭頂,當即叫關采曼亂了分寸,猛地起身就沖他而去。想一腳踹死他,叫他再不能亂說,卻被一旁眼疾手快的瓊英一把拉住,眼含警告地将她按回了座位。
小盛子見關采曼如此憤恨,更是一點不敢拿妹妹的将來冒險,加快了語速,隻想把他知道的事兒全部抖落幹淨。
“奴才在尚食局是記錄管理每日用材的小工,每逢三逢六的日子輪值,跟着食官公公前往北武門接收和檢驗光祿寺當天送進來的食材。這才有了接觸外界的機會。而光祿寺那頭,跟随運送宮廷膳食的隊伍裡,也有一人是關充媛提早安排好的。正是光祿寺丞的身邊一個侍從,粗眉毛大眼睛,細長臉上全是斑點。但關充媛并不讓奴才知道那人叫什麼。”
“奴才每次都是趁着兩位大人對數的時候,與那侍從交手。奴才把關充媛給的寶貝給那侍從,他再将上次賣掉的金豆子換給奴才。東西都藏在袖子下用絨布袋裝着,天色又黑,動作又快,而且也不是每次碰頭都有貨,一個月裡也就那麼一兩次。是以一直沒有旁人察覺。”
“今日那支步搖就是那侍從沒轉手出去的,說品相差太多,沒人要。但奴才明明記得上次給他時還是完完整整的,不知他怎就弄壞了。奴才心裡揣着事兒怕回去不好交差,就沒注意到隔牆還有人,便……便沖撞了貴人。”
小盛子氣息雖虛弱,但說氣話來卻十分通順流利,一點不像現場編造的。
衆人聽了也是各自心下都有了評判,時不時再掃向關采曼就各有深意。
尤其是聞尋,寒潭眼底盡是不屑藏匿的冷漠,看得小盛子猶如吃了定心丸,繼續拱火道,
“奴才從前經常給關充媛宮中提送膳食,每次打賞從不摳搜,奴才還記關充媛個好。有一次關充媛借口沒賞錢了,要我幫她走一趟,還說事成了就分給我一成。奴才貪心,自然也就應下了。”
“一而再再而三,奴才便徹底跟着關充媛生财了。起初還猶豫過關充媛是主子,怎會缺錢?後來見得久了便知道原是她打點上下出手太過大方。光是關充媛不吃姜這一點,奴才就替她給徐尚食送過不少東西,這才每頓都能給她單獨做一兩道不同的菜式。”
小盛子既然決定了要出賣關采曼,索性就什麼都不遮不掩。鬧越大,關采曼死的可能性才越大,紅绡活下去的可能也就越大。
他本就沒什麼良心,除了妹妹再沒一點在乎的。
之前認命死扛也是為了關采曼能看在他忠心的份上以後善待妹妹,然現在有了更能保證妹妹萬無一失的法子,小盛子自然就豁出去了,逮誰咬誰。
徐尚食突然聽到這裡面竟還有自己的事兒,差點吓尿了,忙不疊跪下,将這兩年與關采曼之間的來來往往摘了個幹淨,聲淚俱下乞求皇上和賢妃饒恕。
其實花錢買通人這種小事兒,宮裡無時無刻不在上演。太微不足道,以至于都快成了後宮中默認的行事法則。
隻要錢到位了,就是能比旁人活得更滋潤些。這也是為什麼無論奴才、還是主子都想往高處走的原因。
賢妃自是沒空搭理徐尚食,不耐煩擺擺手攆了他下去,想讓小盛子繼續交代,不料關采曼卻像是承受不了刺激傾數在這一刻爆發,突然大喊起來,“你們血口噴人!我根本不認識你們!”
關采曼被眼前幾人氣得發抖。但她仍然認為小盛子不是自己宮中的人,隻要自己一口咬定沒做過,憑他們再言之鑿鑿也沒法真的治她的罪。
偷盜宮中寶物、與還能将手伸到宮外互通有無,無論哪一條都夠她關氏一族死上無數次了。叫她如何敢認?
關采曼使勁掙脫着瓊英的束縛,想再為自己再辯解兩句,奈何賢妃早已沒了耐心。隻淩厲瞪她一眼,那寒霜般的眼光便化作閘刀,将她嘴邊所有的話斬斷了回去。
賢妃冷冷問小盛子,“經你手的東西都有什麼?”
定罪要講證據,光聽兩個奴才的說辭确實還不夠。
“多是镏金镯子、翠玉玉牌之類的飾品。因為奴才隻能貼身收着,拿不了大件……哦對了,上個月關充媛給過奴才一對東珠耳墜,足換了鼓鼓兩大袋金豆子回來,應算是最貴重的一個了。”
小盛子明白賢妃的意思,是想讓他說幾個在慶祥宮或是别的宮室,查庫房能查出缺漏的東西。
但那麼多東西他哪兒記得住,就算記住了大概什麼樣,也實在叫不出名字。所以隻能說個最值錢的碰碰運氣。
可能老天也看在這是他搏的最後一次,幫了他一幫,竟叫賢妃真的想了起來在聞尋初登基的那年除夕,為大賞後宮,她特拿出百濟國的東珠賀禮給每個妃子都打造了一樣首飾。
而賜給關采曼的正是她親自挑選的一對耳墜。
當時賢妃初掌權,急需一個能死心塌地跟在身邊,幫她遞話給下面嫔妃的人。挑了一圈家世,便是關采曼優先進入了賢妃的視野。
“耳墜上頭配的是金扣還是銀扣?”
小盛子很意外賢妃竟會問的這麼細,不知是在詐他還是真的知道些什麼,隻能使勁回憶,并把一切都賭在這一回答上,咬咬牙說道,
“是銀扣!拿在手裡花白白一片,快跟珍珠一個色兒,奴才當時還以為是不小心弄壞了,特意多看了兩眼。”
……
賢妃聽完不再作聲,大殿也随之陷入死一樣的沉寂。
唯有青蒙蒙的天,悄悄扯下面紗,露出一抹白光,打在關采曼臉上,是說不出的慘白。
瓊英蓦地放開不再掙紮的關采曼,衣袖甩下的冷風,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不是的娘娘,他撒謊,他污蔑我!他們聯合起來往我身上潑髒水!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求您一定要相信我啊!”
關采曼根本沒想過小盛子會和盤托出得這麼徹底,心頭那命懸一線的恐懼讓她早已不知該怎麼冷靜辯解,除了手足無措,瘋狂去晃賢妃的衣擺,再做不到别的事情。
鹹鹹的淚流進幹澀的嗓子裡,如同被利刃割裂。關采曼分不清是恐懼,還是求生的本能反應,她隻知道絕不能承認,絕不能栽在這裡。
可模糊視線裡最後晃過的一幕,卻是賢妃眼底的懷疑之色消失,已漸漸由震怒轉為失望。
這是要徹底放棄她了嗎?
不!
“娘娘!他們一定是受了人指使才這樣說的!”
“一定是她!”
關采曼倏地調轉方向,怒指流螢。
“春桃是她宮中的奴婢,一定是聽了她的教唆才胡編出這麼多瞎話污蔑我!娘娘,賀之遙才是其心可誅啊!”
關采曼流過淚的眼睛此刻充血充得厲害。紅紅的血絲暴漲在眼白上,似乎承載了所有的怒氣,再不得到釋放就會暴斃泣血。
她知道,現在唯有再拉一個人下來把水攪渾,自己才有上岸的可能。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又都飛鳥跳換枝頭似的,落在了流螢身上。
他們腦子裡過着關采曼的話,也覺得今日一切變故的确是始于流螢。如此蹊跷,如果當真是她一手操控,也并非丁點可能沒有……
可流螢卻行端坐正,就那麼定定接受着所有人的審視,面不紅心不跳,絲毫沒有被關采曼的控訴影響半分。
隻等在聞尋也偏頭看向過來的時候,才适時出聲。雖細如蚊嗡,卻字字清晰。
“春桃?她有說過她叫春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