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信任在宮中難得一見,寶珠二人聽了皆為動容。尤其是小金子,他十分清楚,流螢這話更是說給自己聽的。
畢竟寶珠本就在屋裡伺候,平時要取點什麼東西都支使她去,自是早就知道櫃子鑰匙的位置。而自己則很少進屋,不是在外院盯梢,就是跟着流螢出去做事。
小金子也知道自從自己決定有所轉變後,從少言寡語變得遇事能娓娓道來,自然是引起了流螢不少猜忌和試探。但他并不忐忑,隻用心做好主子交代的每件事,時間會替他證明。
如今有了這句話,不就表示他已經通過了考驗、被主子完全接納了嗎?于是那句“多謝主子”,小金子說得十分用力。
寶珠看流螢笑得眉眼柔和,宛若春日暖陽照耀下的碧波。知道主子這是真的高興,她也跟着開心。可腦子裡突然閃過一件不好的事,沒忍住歎息起來。
“雖說是咱們報了仇,但沒人知道這份喜悅,而且還險些攤上害江美人小産的破事兒。主子您都不知道,方才我去尚食局提飯,居然聽到有人說是因為咱們銀漢宮陰森不詳,才連累了路過的江美人受驚!”
小金子聞言,罕見地彎了彎嘴角。他本就更能看得清一些,又剛剛得到流螢的肯定,底氣十足寬慰寶珠道,“這是好事兒,說明咱們摘得幹淨。”
沒錯,若要論整件事最大的受益人,明面上必然是徹底擺脫了關采曼壓榨的汪芷柔。即使日後有碎嘴的,也得是汪芷柔遭受的非議更多。
而且昨晚他們連那個真正引江绮玉出門的私會紙條上的一個字兒都不敢提,以後就更沒機會再往流螢身上折騰了。
“那咱們也不能掉以輕心,能在宮中混的,沒幾個是傻的。”流螢定定說道。
孔映歡不說實話是為了自保。她已然撞得江绮玉差點滑胎,哪裡還敢交代正是自己胡亂聽說了紙條的事情,才引誘得江绮玉出門。若照實說了,她不就真成“罪人”了嗎?
而賢妃,則是看已經有關采曼和江绮玉兩個可能會讓人質疑她治理六宮不當的蠢東西辦錯了事,更不會再往自己身上添火,弄出一個看管不住嫔妃、穢亂後宮的爛攤子。
尤其是昨夜聞尋的現身,直接證明私會一事子虛烏有,誰還會去觸哪個黴頭。
不過緘默不語,不代表大家就都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将此事翻過。必定有好信兒的會費心徹查,賢妃應該就是其中之一。
流螢依稀記得她看見聞尋與自己一同出現時的詫異與疑惑。也記得賢妃最後臨走時看自己的那一眼,不僅審視的意味溢于言表,更有一種向自己發起挑戰的挑釁在裡面。
像是在說:千萬别被我抓到。
于是認真叮囑寶珠二人,“春桃死了,賢妃過不了幾日就會送新人來監視我們。這次動靜鬧得大,饒是關采曼再不濟,也是折了她一個臂膀,她必定會派個狠角色過來。”
賢妃可能塞一個小宮女來,也可能直接安排一個掌事姑姑來。畢竟銀漢宮空置許久,現又有了還算入皇帝眼的妃子,配一個管事的,合情合理。
“咱們先定個暗号,以後隻要我說‘多燒點水,晚上我要加點什麼花瓣泡澡’,就是要小金子夜裡來我這兒、有事交代的意思。”
“但如果我說完之後,還跟了一句‘再摘兩片薄荷葉’,就是無事發生,是假信号。”
二人點頭記下,知道聽主子的防患于未然不會錯。他們也是真心實意地跟定流螢了。
流螢又道,“還有北面牆的那個小洞口,多放幾個……放幾個釀果子酒的瓷缸擋上吧,但别完全擋死,堆些松土。汪才人若有事還會從那兒傳消息進來,得多留意着點。”
“果子酒?”
寶珠疑惑歪歪頭,宮裡什麼時候有果子酒了?
“自然是現做。”
流螢順手将此事交代給寶珠,她嘴甜,去了尚食局應該不會碰壁。
“提晚膳的時候,跟他們多要點楊梅、梨子、山楂之類的。就說我怕冷,一到冬天就愛溫點果子酒熱熱喝,不然晚上睡不着。怕越往後果子越少,準備先自己釀點兒。”
“若要到了,就把汪才人也叫來,人多做得快。”
關采曼的事情了了,流螢就得想盡快辦法給王爺傳信了。她要給聞景一個“驚喜”。
還有那個光祿寺的顧廷風顧大人。此次出手果決,排查身邊的眼線又準又快,且還聽汪芷柔的安排,沒出一點纰漏。能力不小。
但就不知道,他究竟是看在汪正隆的面子上,還是看在與汪芷柔過往的情分上。
流螢倒希望他對汪芷柔也動過些心思。因為摻了私情的關系,往往才最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牢固。
雖說最好還是能親自與顧廷風碰碰面,才能确定此人是否真的可用。但流螢也知此事難于登天,隻能先用别的事情試探一試。
“什麼?你想寄封家書?!”
汪芷柔手中的楊梅噼裡啪啦滾落一地,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驚得連眼睛都不會眨了。
“嗯,想我娘了。”
流螢牽起汪芷柔僵直的手,拉她一同坐下,吐露起心頭的郁結,“就報個平安,幾個字就行。”
流螢語氣是罕見的軟糯悲傷,彎彎柳眉似蹙春山,眼泛紅霧滿滿憂愁。就像一棵霜打的小草,正一點點低下頭去。
汪芷柔錯愕看着,久久沒有回過神來。她見慣了冷靜自足,目空一切的流螢,還以為她真的堅韌到百毒不侵,沒想到竟也有和自己相似的軟肋。
更沒想到流螢要借助陳食官與顧廷風向外傳信。
講道理,且不說她與流螢的友誼日漸深厚,隻說這次成功能擺脫關采曼,最要感謝的就得是流螢。于情于理,她都應該幫這個忙,可這件事實在風險太大。
“你若家在長安,我必定為你傳這個口信兒。可……可是渭州那麼遠,我真怕路上出岔子。”汪芷柔苦着臉說着自己的為難。
如果隻是她自己出面就能解決的事兒,汪芷柔絕對義不容辭。
但出了關采曼那件事後,賢妃已經下令加強了對宮裡宮外來往的檢查,連飛隻蚊子出去都難。
即使僥幸蒙混過關,寄出一封書信又要經過那麼多驿站,一旦暴露,那就是用别人的性命去還自己的人情,她怎能如此做?
這些道理流螢當然也都明白,如果處境對調,她也不會同意。但眼下再無旁的與宮外接觸的機會,隻能繼續與其賣慘。
“芷柔,如今咱們倆也算金蘭之交了,有些苦我唯有與你才能訴訴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