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螢腕間金鈴钏猛地一顫,砸在紫砂茶壺上刮出刺耳沙響。
她極力壓着心頭震驚,本能地想先将茶壺往桌案擱上一擱,卻沒控制好力道,磕在案面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驚得案頭那盆素心臘梅立馬抖落幾瓣殘香。
剩下搖晃的細枝,跟她翕張的唇瓣極為相似。
聞尋這是什麼意思?
他怎麼會想到要把三皇子交給自己撫養?
這說破了天都實現不了的事兒,他難道不知道?
還是說隻是試探,想看看自己有沒有想争一争的心思?
又或者……是在懷疑自己也說不準。畢竟這裡是恩寵權勢大過天的皇城宮,任何一個女人都有為此傷害另一個女人的可能。
“嫔妾隻是小小的五品才人,無德無能,如何能撫育三皇子?皇上莫要說笑了。”
流螢覆手握上腕間輕顫作響的金鈴钏,剛擺出受寵若驚的樣子婉拒兩句,聞尋就低沉開嗓打斷了她。
“如果沒出這件事,過幾日你生辰,我會給你晉位婕妤,封号‘瑾’,取美教善才、娴靜恭謹之意。”
婕妤?!
連升兩級?!
流螢覺得不可思議。
不年不節的,隻是過個生辰而已,她也沒有什麼有利皇室的功績在身,單憑皇帝一張嘴便能說升就升嗎?
而且竟連賜字都想好了。
想讓她做第二個盧訪煙?
還真是知道如何讓她坐實寵妃之位,知道如何把她往風口浪尖上推。
流螢忍不住心中悶哼一聲。若在沒有改主意之前,她定然欣然接受,婕妤的份例可比才人高了三倍還不止。但此刻,她卻隻希望“生辰”再晚一些才好。
正想着要怎麼借姚夢芹之喪将晉封的事兒往後放一放,又聽聞尋繼續說道,“婕妤可做一宮之主,自當也撫育得了皇嗣。”
“隻差你點頭。”
什麼?!
聞尋難不成鐵了心要把三皇子放到她這兒?!
難道除了自己,宮裡一個他可信的人都沒有的了嗎?可自己也才剛剛與其結盟不是嗎?他如何就對自己這般信任?
不對,事出反常必有妖……
流螢被聞尋莫名其妙的執着搞得一頭霧水,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将這個燙手山芋扔出去,而後再琢磨琢磨他此番究竟藏的什麼心思。
遂蓮步輕移往聞尋身邊靠了靠,略帶正色開口道,“皇上,嫔妾認為三皇子還是哪兒都不要去的好。”
聞尋聞言,微蹙的眉峰漸漸化開一抹耐人尋味的弧度,原本沉靜的眼底也忽地一轉,似有星光落入。
唇邊逸出一聲極輕的“哦?”,拖長尾音裡還帶了三分欣賞,七分等待。
流螢沒有躲避他如淬了火的銀針目光,灼灼地釘在自己臉上,擡眸迎上去娓娓道,“慣居之所,如故親常陪。”
“三皇子正值依戀母妃的幼年之際,姚美人的離世,對他來說已經是不小打擊,若再驟然遷轉,隻怕與他而言,周圍一切都将是生分而又可怖的,實在不利于三皇子長成。”
“莫不如就讓三皇子繼續待在文禧宮,由虞婕妤照看。”
“嫔妾進宮時間雖然不長,但從沒見過虞婕妤跟誰發生口角,面容也善,應當是個溫和好相與的。且她也算是一直看着三皇子長大,有關三皇子的一些生活習慣、避諱忌口等等應也大體了解。想來是可以照顧好三皇子的。”
流螢一邊緩聲細語,一邊偷偷觀察聞尋的神色。見他微抿着唇,緩緩轉了兩下眼睛,像是聽進去了她的話,才繼續引導道,
“而且虞婕妤出身書香門第,端方守禮這麼些年,皇上自看在眼裡,必定教不壞三皇子。您若仍不放心,盡可勤去文禧宮看察看察,委實有教無方的話,過了明年再送去皇子府交給先生開智,也為時不晚。”
流螢一句沒提不能把三皇子交給太後或是向若蝶的考慮。
因為她很清楚聞尋對那些也是心知肚明。他就是不想給任意一方,才想到讓她當那個出頭鳥。是以隻說了交給虞青禾接手的益處。
宮裡皆知虞青禾與宋靈書交好。
那三皇子究竟是給虞青禾的?還是給宋靈書的?
無論聞尋是何意思,隻要這個事兒成了,都将形成太後阮清瀾、宋靈書和向若蝶三足鼎立的場面。
而這,才是流螢真正想要的。
隻有這幾個最能攪動風雲的相互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才将無人再在意她這個隻得恩寵、不得實質的、剛剛冒頭的“小寵妃”。
她才好趁機逃離出宮。
比如就在除夕宮宴,主子奴才都各忙各的時候……
“嗯……”聞尋沉沉歎了一聲,仰頭飲盡杯中茶底,起身便準備走。
聞尋沒有在銀漢宮留宿。
僅管臨邁出門時腳下頓了頓的步子有些出賣本心,但他還是清楚,在這樣避諱的時候,不好給流螢添一個“魅主”的标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