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太又低下了頭:“……我父親去年在山上意識丢失了。”
“我聽那些人說今年誰再上山就要打斷他的腿,你确定你可以上山?”賈思年雙手抱在胸前,繼續問道。
“我們去譜尼迪威,他們不會知道,”阿太的頭更低了,賈思年覺得他好像快哭了,“如果不上山,今年家裡就又沒有收入了,上載集團給的賠償金,還要給爸爸輸營養劑。”
賈思年看到阿太身後的山上有鳥成群飛過。
斑頭雁,賈思年在視野裡展開了那群鳥的注解,三百多年前,那是唯一一種能成群飛過德沃諾山脈的鳥,每年的三月底至四月初,斑頭雁會從勞拉西亞洲北部的高原飛越德沃諾山脈,穿過埃提大洋,飛往科斯塔洲東部的山地。一些斑頭雁為了躲避天敵,會把巢築在山地的懸崖上,然而懸崖上的食物和水非常有限,雛鳥想要生存下去,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着父母從懸崖上跳下去,這是它們邁向更加艱難的一生的第一步。
賈思年看着阿太圓圓的頭頂,她讨厭斑頭雁的故事,她對着他的腦袋說:“我叫賈思年,來處理向導意識丢失的問題,我們可能過會兒就得出發,不需要登頂,最多隻需要去海拔不到五千米的山洞,你知道山洞的位置嗎?”
“……我知道。”
“我比較趕時間,打算從山洞前面的冰壁上去,這一段你不必跟着我,至于怎麼回來可能需要到時候再考慮,我們現在得去準備梯子和私有頻道無線電。”
“所以,所以您同意我給您當向導了?”阿太有點磕磕巴巴。
“我先付你一萬科币,回來再付五千,你有電子賬戶吧?”
“有的,有的!我們快去準備東西吧!”阿太高興極了,拉着賈思年歡天喜地地向附近的商店走去。
……
賈思年在白茫茫一片的視野裡喚出菜單,右上角的信号格從淩晨離開營地沒多久就變成了一個叉。這條路并不是常規的商業登山線路,幾乎沒有配套的設施和運行資源。
好消息是這一路都沒什麼異常,她打開已下載的地圖,看到自己已經踏入了漏洞危險區,那個山洞的位置已經不遠了,她沖着大緻的方向望去,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不遠處是一段混着冰雪的峭壁,哪有什麼山洞。
“阿太,你能看到山洞嗎?”賈思年在私有頻道裡喊住走在前面的小向導。
“女士,昨天夜裡山上突然下了大雪,雪可能蓋住了洞口,前面那段峭壁上,您仔細看能看到一小段平台。”阿太指向上面一段積雪下的陰影。
賈思年把防風鏡推到頭頂,眯起眼睛順着阿太手指的方向望去,确實能看到一段平台,但是平台後面還是一片白茫茫的積雪。
“好的,接下來要小心,我們已經進入了危險區,你就留在原地等我,如果出現危險情況,你要立刻下線保證自己的安全。”
賈思年從背包裡調出了一把匕首,這是她的悲傷抽離出的情緒體。
“讓我跟您走到山洞下吧,我沒問題的。”阿太說道。
“不行,這個漏洞有可能會導緻腦機用戶意識丢失,你留在原地。”
“我會一直喚起菜單的,如果情況有一點不對,我會立刻下線。”
好言難勸找死的鬼。
賈思年不想帶着這個累贅,但是如果他執意跟來,她又無可奈何。
“随便你吧,但是我不保證你的安全。”
站在一百多米高的冰壁下,賈思年摘下了防風鏡,擡頭看了看幾乎垂直的峭壁。她不是什麼專業的登山家,因為雲端獵人有這項入職考核才專門學習了攀岩。賈思年向上望去,她的疑惑又一次放大了,一個可以吞噬腦機用戶意識的嚴重漏洞,為什麼會連續兩天一直待在無人區的山洞裡?她本以為在來這裡的路上就可以把這個麻煩解決掉,沒想到居然真的要從這爬上去。
賈思年遲疑了,她的直覺告訴自己這裡大有問題,但是手裡的匕首還是變成了兩把冰鎬。
“如果它想做什麼,那就讓它來。”
她在地圖上選擇了一條線路,然後就把冰鎬的鶴嘴敲進了頭頂的冰雪中,這條垂直的路上,冰雪混合着岩壁,使其破碎不堪,她不斷用冰鎬和冰爪試探,緩慢地向上攀爬。
玩命的感覺。
賈思年在途中向下瞥了一眼就立刻收回了目光,恐懼也是她工作的一部分。普通人想要在末世活下去,就是得玩命,不想玩别人的命,就得玩自己的命。
在絕對的專注下,賈思年并不容易感受到時間的流逝,但是人工太陽始終在沒有任何感情地移動。快到中午了,溫度逐漸升高,賈思年能感覺到冰雪在融化,在溫暖又緻命的陽光下,她的頭上泛起了細密的汗珠,但她的手早就凍僵了,她試圖在向上攀爬的過程中不斷活動自己的手指,但根本無濟于事。
“就快到了”,她在心裡默默地安慰自己。
賈思年終于看到了岩壁的邊緣,她依靠冰鎬把自己整個拉到平台上。她長舒了一口氣,回頭看向遠處,一片樸素純白的世界裡,她和阿太留下的足迹向着無限遠延伸。
她又一次在命懸一線時僥幸逃脫。
忽然,賈思年覺得身下的岩台向下移動了一寸。
是腦機接入太久出現幻覺了嗎?她猛地甩了甩頭。
突然,她開始劇烈地下落。
賈思年來不及思考,手中的登山鎬立刻變成了鈎鎖,她試圖抓住上面的岩體,然而被鈎住的冰柱和岩石也立刻脫落,随着她一起極速下墜。
糟了!
賈思年心中一緊,她試圖像貓一樣扭轉身體,調整重心。然而當她在空中翻轉過來的一刻,她沒有看到留着腳印的雪地和她重金請來的小向導。
殘缺的屍塊、破碎的岩石和冰雪的圖層混亂地堆疊,在她兩側磊起了閃爍着馬賽克的裂隙。
而她的身下,是萬丈深淵。
賈思年吓了一跳,她不敢看那些冰封的手腳和軀幹,她眯起了眼睛,從冰窟裡吹上來的風割得她臉生疼。
她還不想死,她把手臂舉過頭頂對抗失重感,立刻從背包裡調出上載集團給她的緊急發信器,她按下了按鈕。
毫無反應。
完了。
要死在這裡了。
賈思年的心中忽然流過一絲懊悔。
她早該想到這是一個陷阱,一個一年多無人維護的問題為什麼突然變成任務下發給她;她早該意識到上載集團根本不可靠,這個粗制濫造的發信器不過是拿來糊弄她的玩具。
賈思年墜入了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