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奈看到零零散散有些學生也起身走出了教室,離開之前還不忘瞥一眼他身邊的賈思年,那眼神裡盡是混着輕蔑的敵意。
“很抱歉,賈女士,林奈先生,這次座談會是面向全體同學的,确實有部分同學有這樣的想法,我對此深表歉意。”林圖向他們鞠躬緻歉。
“不必在意,我們能理解。”
林奈聽到賈思年依舊不鹹不淡地回答問題,自己心裡卻早已開始打鼓。
林奈完全理解精靈讨厭人類,也對今天的情況有些心理準備,但他沒想到惡意會被如此直白的表達。汗水從他的頭頂滑落,他一秒都不想待在這裡了,他想立刻拔腿就跑。
而剛才被拖走的學生引起了外面更多學生的圍觀,不一會兒,門外就站滿了精靈學生,大家站在門口議論紛紛。
“想參加座談會的同學請進來坐下,其餘同學請不要聚集在走廊造成擁堵。”林圖沖着教室的後門外說道。
教室後面很快湧進更多的學生,林奈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投來的凝視,目光仿佛有了重量,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恨不得挖一個地洞鑽進去。
“好,我們繼續。”
林圖示意關上門後繼續問道:“我聽說您二位已經參觀過了普羅菲塔紀念館,請問您怎麼評價先知普羅菲塔的遭遇?”
林圖的話音剛落,學生之中又發出一陣唏噓。
林奈在心裡歎氣,不用想也知道這個問題一定會被問到,不過他倒覺得也無所謂,賈思年應對這種場合必然得心應手。
“先知的遭遇令我們悲痛不已。”
賈思年看起來面色凝重。
“先知是人類走向文明的導師,是智慧和高尚的化身,在我看來,他明知自己會被殘忍地殺害,還是毅然決然地赴宴,隻為了把自己的遺體留在人類世界,造福全世界……”
“這簡直是胡說八道!”
賈思年被台下突然爆發的聲音打斷了,一個精靈女孩憤怒地站了起來。
“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先知事先知道自己會遇害!他不可能是自願去死的!”
語畢,學生之中立刻響起了讨論的蜂鳴,林奈看向林圖,期待他會站起來維持秩序,可林圖的眼睛睜得老大,張着嘴巴好像發不出聲音,顯然被賈思年的發言驚呆了。
賈的發言……她說先知是自願死在人類世界的……
什麼?!
這下輪到林奈驚呆了。
先知早就知道自己會死?為什麼先知會知道……
林奈愣住了。
對啊,普羅菲塔是先知,他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将有去無回?
所以難道一切都在先知的計劃之中?
隻為了把遺體留在人類世界?
林奈攤在椅子上說不出話來。
世界上真的會有如此無私的靈魂嗎?
他明白林圖為什麼一副震驚的模樣久久不能回過神來,可賈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他疑惑地看向身邊的賈思年。
“這些不過是我個人的看法。”
賈思年放大了音量,台下的聲音低了一些,她繼續說道:“我前兩天在這裡的圖書館借了一本叫《世界簡史》的書,上面詳細介紹了普羅菲塔之死的前因後果。”
“我發現了一個問題,就是完全沒有記載證實普羅菲塔的遺體去了哪,那個時候的人類并不實行火葬,所以我想他的遺體一定留在了人類世界。”
“而人類世界恰好有一個宗教,阿迪威教。”賈思年轉了轉眼睛。
“這個宗教起源于科斯塔洲的中部,把當地的一棵千年雲杉奉為神樹,我想,那很可能就是普羅菲塔的遺體吧?”賈思年頓了頓。
“阿薩斯諾得到了普羅菲塔的血,但是卻沒想到軀體同樣重要,我猜他大概把普羅菲塔的軀體扔到了河裡,然後順着河流漂到了科斯塔洲的中部,普羅菲塔的遺體就在那裡長成了一棵樹。”
賈思年的話瞬間在坐席間引起了軒然大波。
“當然,這一切都是我的猜想,大家聽聽就可以了,畢竟都是些沒有根據的事。”
賈思年看起來心虛地笑笑,擺了擺手。
“雖然您是我們的客人,也請不要做出這種亵渎先知的猜測。”
林圖看起來好像回過神來了,但聽起來反倒不太堅定了。
“如果各位覺得冒犯,我向大家道歉。”賈思年立刻說道。
“對于普羅菲塔的遭遇,我也感到十分抱歉,可我不知道能為各位做些什麼。”
林圖搖了搖頭,“這不是你們二位的錯誤,但您的道歉讓我很欣慰,如果人類都像您一樣,我想先知也不會遇害了。”
林圖的心思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座談會上,他聲音有些沙啞,提出了下一個問題:“請問您支持精靈和人類之間的交流嗎?”
“嗯……說實話,我不支持。” 賈思年回答道。
“如果現在有一位擁有精靈之力的精靈突然出現在了人類世界,我認為他大概率會被抓進實驗室做研究。”
“這一點你說人類心狠手辣也罷,但是突然出現一種生物擁有超出自己認知的力量,我想精靈們也會感到恐懼,并且希望這個力量能被自己控制。”賈思年試圖解釋。
“我們目前并不知道有什麼生物擁有超越精靈之力的力量,但我依舊不同意您的觀點,為什麼精靈之力會讓人類感到恐懼并想要試圖控制呢?結合你剛才說的,我更傾向于會在人類世界産生一種新的宗教。”林圖說道。
“可人類早就不是石器時代的原始人了,”賈思年用手托着下巴,直直地看着林圖。
“如果相同的情況出現在幾百年前,我想這位精靈探險家确實會被稱作神,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不管什麼超自然的東西出現在人類世界,都會被拿到顯微鏡下去看一看了。”
“你不了解人類,精靈也确實站在了地球的頂端,我想在這個問題上精靈是永遠無法與人類感同身受的。”
“看來這個問題并不好讨論。”林圖點了點頭。
“下一個問題是,請問你們二人是怎樣找到普羅菲塔的?”
“人類世界有一本記錄先知的經書,許多探險家都因此到訪附近,而且一直傳說有人曾在這附近失蹤又被找到,雖然後來他們不是失憶就是瘋了,但是我們還是來了。”賈思年回答。
“那麼大門是怎樣的呢?”忽然有學生提問。
林奈注意到忽然有學生開始陸續離開了,他們看起來有些驚慌,快步推門離開了教室,似乎在害怕什麼。
“大門是一道光束,似乎是空間經過折疊……”
突然咣當一聲,教室前後的門被強行破開,巨大的聲響打斷了賈思年的發言,一群身穿白色鬥篷、戴着兜帽的精靈站在門口,為首的走了出來。
“請大家保持秩序,請此次集會的組織者林圖上前。”
“是治安隊!”
林奈聽到有學生在小聲驚呼。
“是我。”
林圖站了起來,“我們正在舉辦社團活動,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你們違反了第一管理辦法,禁止以任何形式探索去往人類世界的方法。”隊長示意左右控制住林圖。
林圖的眼睛裡滿是驚慌:“可隻是有人問了大門……”
“是的,讨論大門的形式就是在探索去往人類世界的方法,這是嚴令禁止的。”
治安隊隊長下令到:“逮捕所有詩社成員,其餘無關人員盡快組織簽署保密協議。”
教室中爆發出一陣陣驚呼,人群慌亂了起來,林奈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法律,也不知道違背這條法律是什麼後果,白色鬥篷的精靈不知何時已經将他和賈思年圍了起來。
“您二位将作為重要的證人協助審判,請您配合。”
林奈透過治安隊白色鬥篷的縫隙看着場地被清開,學生們被一個一個地檢查,大部分簽了協議就離開了,最後留下了二十多位學生。
林圖一直在試圖和治安隊的長官對話,“關于大門的讨論是同學的臨時提問!這并不在我們座談會規劃的内容範圍之内!你們應該逮捕的是那名學生!不應該逮捕全體詩社成員!”
然而這根本就是徒勞。
除了詩社成員,治安隊遣散了所有其他學生。
“有什麼話回去再說吧。”隊長示意把人帶走。
“我抗議!你們應該去抓那名提問的學生!你們沒資格把我們帶走!”
突然一個詩社的成員大聲喊道,他試圖掙脫治安隊的控制,其他的成員見狀也開始叫喊,很快學生們和治安隊扭打在了一起,但隻兩三下就被制服了。
林奈看見一名治安隊員拿出了一支閃着藍光的警棍,正要向那個學生揮去,忽然他感到自己身邊好像有一陣風刮過。
是賈。
賈思年輕巧地從治安隊人牆的縫隙中穿過,她向前躍起,在警棍接觸到那個學生的後頸之前,一腳把它踢飛了。
警棍離了手,藍色的光就消失了,林奈看見它在空中旋轉着畫出一道弧線,最後掉在地上,發出一連串清脆的聲響。
“有話可以好好講。”
賈思年站直了身體,對着那名被兩個治安隊員控制住的學生說:“你會配合這些先生們的工作對吧?”
他滿臉驚慌失措,急忙點頭。
“他已經表示會配合了,就不要用這樣的武器對付孩子了吧。”賈思年回頭對那名治安隊員說道。
治安隊員顯然還沉浸在警棍被飛踢出去的驚訝中,似乎沒經過思考就點了點頭。
林奈看見治安隊的長官正朝着他們走去,林奈看見了他白袍下隐約露出的藍光。
危險!
林奈試圖穿過治安隊撲向賈思年,但卻被死死按住,他眼睜睜地看着賈思年被藍色的光籠罩了全身,她的身體在一陣痙攣中倒下。
林奈感覺自己的腦袋嗡的一聲。
身邊的警告和呼喊變得模糊不清,他拼盡全力掙脫了身前的治安隊員,他大聲喊着賈思年的名字,撲向她倒在地上的身體。
他想跟她回家。
現在就離開。
然而就在他馬上要觸碰到賈思年的時候,他忽然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林奈好像又看見了那個在家裡穿着寬大白色T恤的女孩。
在他失去意識之前,他看見那個女孩在不斷下沉,他想抓住她的手,卻夠不到,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她離他越來越遠。
最後沉在了名叫無力和痛苦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