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乾是十方教使者并不是個令人意外消息,西容真既然對胡祿案有了興趣,便不會撒手不管。
萬伊問:“阿真難道不想為段氏一族血恨?”
西容真道:“母後都不恨,我也沒必要沉湎于血海深仇之中,何況段氏之冤早已平反。”
“段後和阿真不恨,卻有别人惦記。”
“段氏一族隻剩我母後,還有誰會對當年之事耿耿于懷?”
“阿真以為呢?”
萬伊不說,西容真心裡已有了猜測。
“順勢而為即可水到渠成亦是好事。”西容真掩卷道,“不為段氏,胡祿案要查個水落石出,胡乾藏起狐狸尾巴在朝中得意多年,也該現形了。”
“好戲已經開場了。”
“你說十方教使者前身是當年嫁禍段氏叛國的七人,可是這七枚指印已經核查完畢,如今千機閣要收網?”
萬伊搖頭,“依舊還差一人,或許需要我親自去驗證。”
西容真嘴上說着不怨不恨,一入睡卻發了夢。
夢中事從西容真記事開始,一切埋藏在他心底不敢吐露的記憶如一卷落塵的書簡攜着滾滾陰霾飛速攤開,從段後羽護下的無憂無慮時期到嶽安師父的循循善誘,到垣帝過度的偏愛,到魂不附體的西容真攤開雙手看見自己滿手溫熱鮮血……
西容真猛然從夢魇中抽身,在黑暗中顫抖攤開雙手,手上仿佛留着熱血的暖溫和刺鼻的血腥。
萬伊把瑟瑟發抖的身軀擁在懷裡,“别怕,我在。”
西容真貪婪攝取着萬伊身上的氣息,“頭疼。”
“我去傳太醫。”
“白日才來了一趟,不必再診,症狀反複罷了。”西容真緊摟着人不讓起身,“我身陷夢魇,倒是想起來那胡府……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是我又說不上來……”
“頭疼是因為胡府有異?先不說這個。”萬伊從床畔摸出一個瓷瓶,“先服了清新散,含在口内可立即緩解病痛。”
“你究竟在我殿内藏了多少東西……”藥一入口,滿嘴苦澀,“唔,好久沒吃這麼苦的藥了。”
萬伊又變戲法似的摸出一盒幹果來。
西容真對着焦糖色澤的晶瑩果幹咽了咽不斷分泌的口水,“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這藥苦吃得。”
萬伊直接往西容真嘴裡塞,一邊戲谑問:“那什麼苦是吃不得的。”
沒想到西容真鄭重其事回答了,“自然是相思之苦,我一刻都不要嘗。”
萬伊顯然十分受用,輕聲笑了出來,翻身壓着人吻了上去,吻到人耳根發熱喘不過氣來才作罷。
“阿真真是……越來越甜。”
西容真舔了舔嘴唇,“分明是苦的。”
“是甜的,藥苦方顯人甜。”
“你才是滿口甜言蜜語,就會消遣我。”
“那阿真再嘗嘗,據說這般可有效緩解頭疼。”
西容真沒法反駁,一是似乎真有效用,二是人已經沉溺在這如簧巧舌中。
折騰了一夜剛合上眼睛窗棂就透出藍白,西容真穿戴罷趕去早朝,内侍據垣帝吩咐提前知會西容真,昨夜工部尚書在自家宅邸慘遭割喉,現場留下一張尚書血手印的信紙,信紙邊緣有千機閣的火苗标識。
早朝上,官員就尚書被害一案啟奏完畢,緊接着就有人提出胡祿案或許與尚書案同為千機閣所為,更有人奏禀千機閣同墉親王來往密切,暗示其有謀反之心。
垣帝不動聲色端坐在上看着底下的朝臣嘈雜交談,似乎是在閑聽一片蓮池的蛙鳴,直到西容真說了一句,“想必父皇已有定論。”
衆臣噤了聲,靜待垣帝發言。
垣帝道:“巧的是昨天工部尚書的二十餘項大罪書才送到朕的手上,裡頭任何一項拎出來都是死罪。”
殿内霎時鴉雀無聲。
垣帝:“既然各位愛卿以為兩案大有關聯,那就并案處理。”
方才振振有詞之人立即矢口否認兩案關系。
垣帝還是一如既往滿口“愛卿所言甚是”、“依愛卿所言”給還沒涼透的工部尚書定了罪抄了家,但底下的朝臣眼觀鼻鼻觀心,都有了同一個認知,西都的天要變了。
西都的天确實變了,早朝散時外面又下起纏綿細雨。垣帝留了幾位要臣商談雪國騷擾北部邊境之事,西容真旁聽。某臣提起雪國公主曾對太子殿下有意,垣帝哀歎,自段氏滅族,卓競少年病故,西國竟再無骁戰武将,我泱泱大國竟要用王子的親事攘外。底下臣子又說,古往今來各國王公貴族聯姻都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何況挑起戰事勞民傷财。垣帝卻隐隐發怒,如今是雪國挑戰,如若無人迎戰,就送他們去邊關守城。
西容真出來便見萬伊,和路漫站在一處,西容真回想起當年垣帝問他是否願意娶雪徹,西容真面露難色,垣帝了然,許諾西容真他的婚事全憑自己做主。
西容真快步邁向萬伊,萬伊傾身将人納入傘下。路漫迎上來說道,三公主思念殿下,邀殿下過府一聚。
西容真笑答,老師請。
路漫視線從如膠似漆的兩人身上移開,不禁腹诽,這兩位明明就是一對新婚燕爾的小夫妻,月前他竟以為他們不可兩立。
路途馬車中路漫說:“想必殿下已知高副将奉旨秘密進西都,今日将暫榻蔽府。聖上如此信賴老臣,老臣深感榮焉。”
西容真一愣,“我原以為高副将與老師有親。”
路漫的亡妻便是姓高,生自書香門第,其父官至正一品大學士,德高望重,即便已隐退也是門生如雲。如此巧合,西容真一時誤會那高副将高歌是路漫派系的人。
路漫道:“高副将出身鄉野草莽,無親無故,投身軍營,從西部邊境脫穎而出,乃聖上親自啟用之士。”
西容真也是昨夜才聽聞高歌此人,路漫不會更早,不知路漫是連夜做了功課,還是早有留意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