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紅到最後已然徹底變了味，甚至将上方的黑色漩渦口都掩蓋到變淡了下來，一眼望去，像是一隻巨獸的血盆大嘴。

毀滅的程序已然開啟。人類的生路卻沒有被打開。像是命運賜給所有人的一個惡作劇，而某些善良的小家夥就是這條命運的終點。

有時候，善良是要付出一定代價的，而邪惡不一定會。

因為邪惡沒有成本，而善良有。

甯曜刹那間意識到了什麼，慌忙之中抓住了路絨的手。

“能認識你真好。”路絨笑着說，“隻可惜，這次告别可能跟上次不一樣，可能……真的是我們最後一面了。”

“放屁！”甯曜怒道：“你還想再跟我告一次别？那你下次回來的時候，我可不會像現在這樣好脾氣了！我會罵死你，并且叫上小白沈億所有人一起來罵你！”

“嗯。”路絨乖乖的垂下了頭：“你們罵吧，可惜回不來了，也見不到了……”

“你要再說見不到這種話，”甯曜面目可怖，此刻的眼神比路絨見到他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吓人，“我就把你舌頭拔了。”

路絨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混蛋的甯曜，隻好眼巴巴的閉上了嘴，不說話了。

甯曜看見路絨的反應，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話太重了，平複了下心情後，才小心解釋道：“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就是……”

路絨眼珠子一動不動的看着他。

“我就是不想讓你走。”甯曜頓了老半天，才一口氣說道。

大地在晃動，山河在鳴叫。而此刻，他們之中的空氣仿佛被凝固了一般，默了良久。

路絨突然僵笑了下，沒來由地問道：“我們是好朋友的。因為好朋友要離開了，所以你心裡難過。你舍不得我是走，對嗎？”

天邊的顔色越來越暗，路絨的身影仿佛也越來越淡，像是随時都會憑空消失一樣。

甯曜低眸想了會兒，最後深吸了口氣，認真地看向路絨，喉嚨仿佛還有些幹啞：“還記得你在賭場問過我害怕什麼嗎？我現在告訴你。”

路絨眼睛眨巴了兩下，依舊一動不動。

在即将失去某人的刺激下，那些封藏了很久的情緒像是被打開了潘多拉魔盒，甯曜低沉着嗓音說道：“曾經我以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我闖過鬼門關，屠過最兇狠的惡靈。我也曾命懸一線，但我都沒有怕過。後我發現，我就是一個膽小鬼。一百年前一别，我就害怕再也見不到你，而我連承認害怕的勇氣都沒有。漫長蹉跎的歲月過後，如今你就在我眼前，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消失嗎。我真的很想告訴你，我……”

路絨以前就是個小哭包，可此刻聽到這番發自肺腑的話時，他卻并不想哭。他雖然這會表情總有點僵僵的，但他下意識地知道了甯曜後面要說什麼。

而他并不想聽。

他們說，留下的人是最難過的。他若此刻哭了，聽了，把什麼情緒都發洩出來了，最後卻徹底消失在了這裡，那甯曜該怎麼辦？

路絨頭一次，擡起了腳，捂住了甯曜的嘴。

甯曜怔怔地看着他，包括他下一秒想說的那三個字，也被路絨這一下給硬生生捂了回去。

路絨努力平複着顫栗的心髒，将内心的洪荒泉湧全都壓制了下去：“别說了。”

甯曜怔了怔，頓時心裡就涼了大截。小玩偶眼神裡的那些抗拒……原來他就真的一直隻把自己當做朋友，隻是朋友的那種嗎？

他的眼眸黯淡了下去，像是在蓦然傷神。

可還沒容得下他想七想八，這世界就開始極快地變化起來。

紅色的天空暗到徹底黑了下去，連帶着那黑色的漩渦口也已經無法用肉眼可見。暗色的空中亮起了一顆顆銀碎的星光，像是漫天飛舞的螢火蟲，從地面騰然升起，飛向漫無天際的夜空深處，飛向那黑色漩渦深處。

甯曜所處的位置在這般暗色的天空下，已然看不清那群玩家的情況。

但能夠清晰地聽得見的是，四周越來越安靜，悄無聲息的，像伴随着什麼人在一個個離去一樣，直到最後，空無一人，寂靜到隻剩他自己，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無邊無際的荒涼。

這片荒涼裡，還剩下最後一點點閃亮的星光。那便是輪廓逐漸變淡的小玩偶。

路絨的輪廓散作了星光，并且從他的輪廓往身體向内，還在逐漸的變淡，散成越來越多的星光，散到幾乎都快要看不到路絨的身影了，甯曜隻看見他的臉還在笑。

“小絨！”甯曜喊了出來：“不要走。”

不管你怎麼想我也好，讨厭我也好喜歡我也好，能不能不要走？我真的好害怕，害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

“不要走。”甯曜重複了一遍又一遍這句話。

我這輩子沒求過人，這次，算我求你了。

别走。

可路絨最後一點身影也化作了星光散開。甯曜的這一句句低語也僅是成了他的自言自語。

路絨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逐漸變輕，輕到甚至已經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隻有靈魂還漂浮在空氣之中，而那頭頂上的夜空仿佛在喃喃低語，像是在召喚着他，不停催促着他。

可他好舍不得。

明明才剛觸碰到自己的幸福，明明惦記了很久的那人就在眼前觸手可及，明明他才剛學會人類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明明屬于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