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芳園盯着眼前鐵面森嚴的男人,照例先放出狠話,“小子,算你不走運,居然碰到我?老夫可不會像我那兩位師弟這般心慈手軟!”
他道:“三十年前,老夫輸給你師父半招,一直勤修苦練,就為報仇雪恥。”
沉山重冷面無情,嘴裡道:“老前輩此言差矣,不是年紀大就有資格跟我師父平起平坐,也不是長的老就有資格向我師父挑戰的。”
程芳園面色霎時黑沉,寒聲冷笑道:“好小子!都說你喜怒不形于色,卻不知你竟有這般牙尖嘴利。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厲害,還是老夫的奪魂索命大法厲害!”
“小子,看招!”
凡是比鬥,皆有準則。有人的武功擅于先發制人,有人則後發相克,更有人能後發先至。但程芳園對沉山重卻也無所謂先發後發,反正他自認自己的武功要遠遠勝過眼前的老小子,無論先至後至都是他大占優勢!
他倒也沒有虛張聲勢。但見這老兒右手招魂幡舞得滴水不漏,施展起來時,眼前如見鬼影重重,場中仿佛鬼哭回蕩,當真是詭異驚悚至極!
左手的鈎魂索猶如長鞭鈎爪,放長擊遠,攻人不備,無從提防。
這老兒身為正派中人,練的武功卻異常的邪惡狠毒。
沉山重為人持重謹慎,劍門七子中他的天賦不算出衆,但勤能補拙,他日夜勤修苦練,要論劍法的基礎,就屬沉山重最好最牢。
他的劍法周密森嚴,劍勢渾如山嶽,堅不能摧。其餘劍宗四位首座都沒有把握能夠攻破他的覆水劍。
但程芳園恰恰是他最不擅長對付的類型。這黑面無常的長幡剛中帶韌,鐵索柔中有剛,根本無法判斷這老兒出招的時機,進攻的路線。
不消三十招,沉山重已是左支右绌,險象環生。
“哈哈哈哈!原來你隻有嘴硬!劍聖的徒弟,就隻有這點本事嗎?”
沉山重面冷心狠,但也是對宗門以外。聽他辱及尊長,倏然心中火起。登時頂住攻勢,也沒管身體挨過幾棍幾鞭,生生殺将過來。
黑面無常,奪魂索命。但從來索的都是别人的命,見他不要命的沖殺過來,也沒跟沉山重硬碰硬,當即拉開距離,溜着他就跟遛狗玩一樣。
程芳園越打越得意,“你師兄是不是告訴你,讓你小心提防劍法的破綻?哈哈!大錯特錯!可笑之極!”
“無論你怎樣提防,你都必敗無疑!因為老夫的武功要遠遠勝過你!”
他說的是實話,無論是内功還是招式,程芳園都要勝過沉山重。
“就讓你見識見識,老夫這奪魂索命大法的真正威力!”
随着程芳園沉喝出聲,他忽然将鈎魂索的鞭柄連接到招魂幡的的幡杆,然後就此舞動起來。
長索連上幡杆,攻擊距離立刻覆蓋全場。沉山重還沒沖到程芳園面前,當時就挨到七八下鞭擊,瞬間皮開肉綻,血流不止,就連覆水劍都險些脫手。
但他鐵骨铮铮,心堅如鐵,受到如此傷害竟連悶哼也無,還要一意尋程芳園厮殺。
程芳園這絕技當真非同小可,長索連接長杆之後,不但攻擊範圍能覆蓋全場,進攻的手段更加難以防備。
鈎索呼呼如風,杆尖密密如雨,就像是有兩位武林高手一人施展鞭法,一人使用棍棒同時向他攻來,委實難以招架。
就聽滿場爆響,沉山重就已是遍體鱗傷。
秦逸城知他性情剛強,就是甯願死在場上也絕不會向人乞饒認輸。但程芳園的武功着實要勝過他,兵器更是克制他的劍法,再打下去也難有勝算。
秦逸城正要叫停比鬥,投子認負。忽見一道身影拔身而起,一劍挑開長索,落入場中。
“師兄!”沉山重訝然。
來者不是别人,正是天玑峰首座,劍宗如今的代宗主允正賢。
場外嘩然,程芳園瞪眼叫道:“代宗主,你這是做什麼?”
天行劍站在兩人之間,面向程芳園,恭敬執禮,道:“程前輩,就由我來替師弟。”
“師兄!”饒是沉山重冷面冷心,此時也不禁為之動容,“你且退去,我與此賊死戰到底!”
允正賢擡臂擋住他,望向程芳園。
程芳園面黑心狠,冷道:“哼!真是豈有此理!你這是說的什麼話?言明三局兩勝,眼見你師弟敗在頃刻,你卻來橫插一手,豈非言而無信?你若再敗又有誰來?如此耍賴,無窮無盡,那不是永遠也分不出勝負來嗎?”
允正賢倒提寶劍,拱手道:“程前輩所言極是。但允某這次賭鬥,卻有不同。”
“有何不同?”
允正賢目視清源流,揚聲道:“正賢人微才淺,願以一人一劍,獨鬥清源流三位宗老。若是技不如人,允某甘願引頸就戮,别無怨言!”
此言一出,舉衆嘩然。
他這一賭不可謂不大,更不可謂不狠!
劍宗衆人皆感心懷滾熱,滿目仰望。就連不知内情的紀飄萍和方行明也是暗暗敬服。不想允師兄竟能為劍宗做到如此地步。
秦逸城這時才恍然大悟,恨得咬牙切齒,卻又拿他無可奈何。
他終于明白允正賢勾連清源流演這出戲的目的,就是要在衆人面前施恩立威,邀買人心!
這孽徒故意讓清源三老來挑釁劍宗,好在衆人面前打敗其餘三位首座,最後在劍宗顔面掃地之際出來收拾殘局,揚名立威!
果然見那程芳園順理成章繼續演道:“代宗主,好大的賭注啊。”
允正賢大義凜然道:“常言說,君辱,則臣死。師門有難,不才以死報之!”
此言立時引得劍宗門衆高聲叫好,足見他此時聲望之隆。
“但要事先說好,倘若某僥幸勝得一招半式,或是難分勝負,你我兩派當罷手言和,盡釋前嫌如何?”
程芳園裝作略微思量,再和兩位師弟互換眼神,最後還是華宗玉在肩與上一言為定,道:“好!就賣你允宗主這個面子!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膽敢如此托大?”
他刻意稱呼允正賢為宗主,就是潛移默化的暗示衆人,在劍宗危急存亡之時,是允正賢挺身而出,力挽狂瀾。
章芳平和俞芳述飛身拔形,落在程芳園左右兩側,與允正賢對峙。
“師兄……”沉山重還要再說,卻被允正賢擡手請出去。
此時場外議論紛紛,衆人說道。
“你們說允師伯能赢嗎?”
“不,不會赢的吧?就連方師伯和沉師伯都,那可是威名赫赫的清源三老啊。如果是老祖宗出手的話那還有可能……”
“想不到允師伯居然甘願為劍宗如此抛頭顱,灑熱血,當真讓我輩汗顔……”
“我過往對他成見頗深,從今往後我若再說他半句不是我就不算人!”
“難怪老祖宗要選他代掌宗主之位,這膽魄,這風骨,确實要……”
勝過其餘各峰。
允天遊聽的暗暗歡喜得意,秦逸城聽的卻是心頭光火,但又不能當場駁斥,實是膩歪的很。
他這邊正犯惡心,那邊的允正賢在抱拳拱手之後,四人就迅速混戰在一起。
清源三老大戰允正賢。衆人都以為允正賢不消三十回合就會敗下陣來。畢竟清源流三位長老的實力大夥都看在眼裡。單拎一個出來都不弱劍宗的任何一位首座,三人聯手,試問允正賢一人一劍又該如何抵擋?
然而結果卻大出意料。天行劍在清源三老圍攻中居然遊刃有餘,不落下風!這如何不使人喜出望外?
“沒想到師伯如此藏拙,有這等高深的修為,在清源三老圍攻之下竟也能平分秋色?”
“這怕是咱們劍宗除老祖宗外的第一人了吧?”
“哈哈,真是天佑劍宗!咱們不會輸啦!”
劍宗群情奮昂,允天遊趁機振臂高喊:
“師父威武!師父神勇無敵!”
天玑峰衆弟子連忙跟随,“師父威武!”
“師父神勇無敵!”
随即埋伏在玉衡峰的林倚袖等人也高聲附和呼應,“師伯威武!揚我宗威!”
“師伯威武,揚我宗威!”
一時聲勢浩大,天樞峰上山呼海嘯。
他們武功造詣還淺,隻看到允正賢以一己之力抗衡清源流三大高手,實為英武。就連方行明等人也隻覺這三老的武功威力似乎并不及和自己交手時淩厲兇狠,一時也看不出所以所以然來。
唯有秦逸城境界高深,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端倪。這四人哪裡是在殊死相鬥,分明是在有默契的拆招換式。看似兇險異常,實則完全是心領神會,有驚無險。
允正賢見目的達到,立時向程芳園等人賣個眼色。清源三老當時會意,暗暗颔首,随着允正賢一劍掃出,三人跳出戰圈。允正賢适時收劍拱手道:“三位前輩武功高強,當世罕有,再打下去,我看也難分勝負。不若就此罷手,你我以和為貴如何?”
程芳園收起兵刃,對着允正賢露出贊許的表情,“代宗主不愧是代宗主,武功果有乃師之風。劍宗有你,倒還不算無藥可救。”
允正賢立時擺低姿态,道:“慚愧慚愧,前輩美譽,晚輩愧不敢當。”
俞芳述故意高聲道:“有什麼不敢當的?你正值壯年,大有可為。”
接着暗指秦逸城道:“有些人力有不逮,該退位讓賢咯。”
允正賢登時擺出一副惶恐模樣,“前輩慎言!晚輩對劍宗忠心耿耿,絕無貪圖僭越之心!我敬三老位高望重,但若再提此事,姓允的與各位不死不休!”
他這姿态擺出來,立時赢得劍宗衆人的喝彩和濤濤敬仰。都說二師伯有情有義,通識大體。
程芳園趁熱打鐵,“你師父百年之後,這大位不傳給你傳給誰?”
“自然是我那大師侄。”
“哼!”俞芳述尖利的聲音道,“這宗主之位,能者居之。那小姑娘無才無德,難道就憑她是秦洛兩家的血脈,就要世世代代霸着這寶座嗎?”
“住口!”允正賢佯裝發怒,拔劍相向,卻沒真的動手。
程芳園火上澆油,“聽說那小娃娃不但跟魔道妖女勾結,還同外面的男人私奔?”
“如此傷風敗德之女,如何竊居尊位?豈不是令天下人贻笑大方?”
劍宗嘩然聳動,面面相觑,俱都沒敢說話。
雖然他們沒有妄加非議,但從眼神裡可以看出,這當中有些人也并非不是這麼想的。
程芳園和允正賢這邊在演雙簧,秦逸城的臉早已黑如鍋底,面部肌肉抽搐,顯然憤怒已極。
程芳園索性再給衆人的心裡加上最後一根稻草,“倘若任親而不任賢,老夫恐怕這劍宗敗亡之日亦不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