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為别的,隻為了藍珀的手。就剛剛,項廷想着加把勁,□,又想把藍珀頂到南牆上撞一撞,逼他從此就範,認清楚雌雄,所以甚至故意叫了他姐回一下頭。然而就這麼樣九死一生的關頭,藍珀居然也一點兒勁也使不上來。這已不是青春期自殘可以解釋的了,他簡直就像截過肢,煮了一鍋稀飯,熬糊了,就這麼把斷手粘了起來。
藍珀打不開他的手,卻一下把項廷的糊塗勁打掉了。項廷心裡一陣陣地發涼。□,但他感覺,藍珀眼下不止身體正強烈地抽泣着。
“對了老公。”項青雲忽說。
藍珀虛弱而迷糊地應了一聲:“啊。”
項青雲眼睜睜地看見丈夫面若桃花,他這張工筆畫的臉一旦氣血足了便立馬有了濃妝豔裹的效果,而她毫不知情那是因為疊起一浪翻過一浪的高潮,隻顧着去拿來手提包。
她掏出一隻七寶念珠手串,說是開過光,送給藍珀。特地強調了三遍,藏傳。
項廷本還在覺得滑稽,他姐好一個冰雪聰明的小姐,今天忽然就傻了,看不出老公當着她面發大水,就算不是自己,她老公後半輩子沒男人操也不行了。可見了項青雲這麼上心,還準備禮物,項廷不禁說:“姐,你來真的?”
他說的是情真意真,婚姻真,寶寶真,藍珀卻曲解為真品的品:“當然是真的。我老婆出手一向不凡,身上哪件東西沒有重大來頭,畢竟祖上可是晚清的最後一塊骨頭。耳環慈禧太後傳下來的,項鍊陳璧君戴過,衣服上有宋美齡禦用裁縫的簽名,百寶箱一架軍機運不過來。”
項青雲的笑容凝住了,遂說:“項廷,你去給你姐夫炝點花椒油,黔貴的人就好這口。”
項廷真去了,因為他要靜靜,他要捋捋。一邊炝,一邊捋。
炝好了回飯桌,這倆之間還是說不出地奇怪。互相夾菜,但姐姐說受之有愧,姐夫便道這如何敢當啊。
冷場了。于是項青雲盛湯的時候,又緻力于讓藍珀誇誇自己的弟弟。
藍珀給面子:“國宴啊。”
“你說到這個我想起來,”項青雲笑道,“你最近不是升職了,請客吃飯了嗎?特别是那位劍橋公爵可不能落下。咱們家現在也是有一代名廚了,不怕露兩手。”
一個情敵沒趕跑,又來一個,内憂外患,項廷有話說:“不熟,尴尬。”
“雖然說不上熟,但也有一面之緣。”項青雲回憶道,“86年伊麗莎白訪華,到了釣魚台國賓館,帶的翻譯水土不服鬧了肚子,臨時拉我去。誰知道完全沒必要,人家王子的漢語說得就跟母語一樣。”
項廷像流浪狗在看家狗的眼神:“這事我不知道?”
“這算什麼事,”項青雲說,“誰知道你野哪去了,我還給你要了一頂英國儀仗隊的狗熊兵帽子,剛給你兩天你就找不見了。”
藍珀忽說:“我也不知道。”
項廷一門心思琢磨着如何外禦列強,項青雲也不關心丈夫的一句瑣談。
而藍珀竟眼睛跑了神似的,一個清醒的說夢者的模樣。音調沒有強弱對比,小聲大白嗓自言自語,道:“他跟我說和皇室不來往了,早就斷幹淨了。”
“下次要人翻譯,我首推你。”項青雲恩典一樣的口吻,“藍珀呀藍珀,你可是會八國語言的天才,幾百年出不了一個。”
“我會的兩隻手都數不過來,”藍珀也不謙虛,然後用很家常的語氣說,“一個詞拼錯了就挑斷你的手筋,一個音說不準就割掉你的舌頭,換你你也學得會,離天才你缺的隻是一個鼻環。”
項青雲的表情擰了一下,但很快臉部的五官霎時回歸原位,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對着弟弟說:“看看你姐夫,真愛開玩笑。”
好好的家庭聚餐,氣氛莫名就變恐怖片了。項廷覺出這絕對是個重大的突破口,找到了一團毛線的線頭,往下捋一定有料。大料,唾手可得。
可姐姐說藍珀在說玩笑話,項廷卻知道,所有的玩笑話都必有認真的成分。藍珀此時如同一株南國煙柳,他經不起一點兒的摧折侵淩,項廷看得出來,他甚至沒看,光憑的直覺。
“你倆别說話,都聽我說。”項廷快刀斬亂麻,切一個不會讓藍珀受傷害的頻道,“我要在北京開麥當勞,姐你認識瑪麗張嗎?”
項青雲還執着剛才的話題:“我認識費曼·查爾斯·赫爾南德斯·溫莎,還有……”
她馬上要一句接一句疊羅漢竟報出來十幾個聞所未聞的洋名,裡頭可不止歐洲的大貴族們,那随便挑一個都是能撼動當今環球政壇的存在。
項廷又是直覺,他姐在傷口撒鹽,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他果斷厲聲打斷:“得了,從現在開始,看您的邁克爾·傑弗裡·喬丹去,一個字兒甭往外吐了。”
“你就這麼跟姐姐說話?”項青雲大吃一驚。但驚一下也就算了,她把弟弟的行為歸咎于貧嘴,絕對不可能是忤逆她。
是啊,家裡誰敢忤逆她?項廷拉個臭臉不發一言。項青雲看弟弟慫了,她隻有三分無奈七分淡定,滿臉表情隻寫了四個字:諒你不敢!
哪知項廷在醞釀,還有後續:“我這是先閉嘴,給你做個表率。”
項青雲薄怒道:“到了外國野蠻生長,你越來越沒正形兒了,那我還得感謝你姐夫搭的這座好橋?”
“沒我你就不謝他嗎,”項廷反問,“沒他你不也來不了嗎?”
項青雲的臉色立刻像生吞了一隻大蒼蠅:“那…姐姐從頭到尾說的是你的問題嗎,有的是人推聾做啞,你非要搶着在這比比劃劃的是幹什麼?你的胳膊肘往哪裡拐?你是不是真的有什麼問題?”
“你不看球就去洗碗,說吧,兩條道兒你挑一條走。”
“你,你!”
“我怎麼了?我知道了,怪我菜做多了,一塞得滿腸滿胃就非得往外吐了,吃一嘴爐灰渣子都堵不住了。姐,做人留一線?”
姐弟倆後面的話,外人怕就聽不太懂了。項廷吞音吃字過于瘋狂,而項青雲原來也可以像個京片子,她比項廷地道多了。沒辦法,偏偏一些土得掉渣的話用着就是特順口。
項青雲說不過,氣不過,可又不願意離場認輸,最終還是轉過去看喬丹了,留下一個切齒痛心的後背。
接着,項廷才懷着小心,委婉地找藍珀說話:“我要搞定瓦克恩,你支支招。”
藍珀波瀾不驚地說:“瓦克恩特别願意收養腦癱兒童,你把自己涮黑,再管他叫一聲爸爸。”
項廷不确定他心情好點沒有,便拿了台面上一個彩陶小狗,擺在藍珀盤子旁站崗。見站崗效果不好,項廷按倒了狗頭,五體投地。哄他道:“你這麼愛過家家,我還說你像媽媽呢。”
“那你叫我一聲媽?”藍珀冷不防說,接下來的一語卻說到了項廷的心裡去,“知道嗎,不管闖了多大的禍,媽媽可永遠不會把兒來恨。”
藍珀垂着沉重的黑色睫毛像吸血蝙蝠的翅膀,他的嘴唇也紅殷殷的。單單坐在那裡,都有一種風情浸潤而出,擡腕低眉間輕舒玉手便夠驚絕了。忽覺藍珀比中國悶頭造航母具有戰略意義,他往南海的岸上輕輕一站,兩個眼睛忽靈忽靈的,美國的航母便下水忘關艙門了,通通報廢!
一個男人怎麼可以這樣妖言這樣惑衆呢。姐夫仿佛在他心口吹了氣,項廷呼吸都輕了。可當着姐姐的面,這聲媽仍需一定的心理建設。
沒承想項青雲已然爆發,猛不丁站起來:“項廷!我今天就是把手抽爛了也要把你從這個家裡趕出去!”
項青雲抄起一個紙巾盒就砸過去!紙巾盒的飛行軌迹不明,不知道是本來就朝項廷來的,還是項廷眼疾手快中道截停了它,反正結果是項廷挨砸了。桌上的牙線罐、筷子枕、杯墊餐布,各種神仙都加入到戰團當中。
槍林彈雨中,項青雲罵道:“今天是咱媽的祭日,你在這颠三倒四說這種沒邊兒的混賬話!”
當頭棒喝,項廷也懵了,此話怎講啊?
他實屬不知情。打小兒全家上下對他媽的事,就是一個諱莫如深,你瞞我瞞,不要說死因,生母的照片他都沒見過半張。但見項青雲一下飛機便渾身缟素,這麼一聯系,重孝在身,不似有假。項廷一時半會也啞了。
項青雲登登登地去翻行李箱,抱出來一個核武,挪開來桌上一溜兒的菜盤。擱到正中央的黃金位置,還特意翻了一面。“先妣項母楊孺人閨名威鳳生西蓮位”,十五枚碩大的血字抖擻着活過來了一般,說親道熱有如一家,紅森森的,正對藍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