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病體使然,白照影說話聲音不大,聲線柔和,在講些短促詞語時,語氣又甜又軟,像在人心上落了隻小小的鈎子。
他又重複地喚了聲:“夫君。”
蕭燼安眼睛眯得更狠了。
白照影手探過去,徐徐接近,謹慎得仿佛在摸老虎屁股。
他握上蕭燼安擱在床邊的弓柄,不着痕迹地轉移兇器,破弓箭沉得厲害,他手指微酸,才把它給挪遠許多。
他讨好地一笑:“你看,洞房花燭新婚夜,該是和和美美,我伺候夫君舒舒服服度過,夫君模樣英俊,箭術過人,我對夫君很滿意,夫君沒攆我走,對我也滿意吧。”
“那接下來,讓我好生服侍服侍夫君可以嘛?”
因為嗓音的特質,在說比較長的語句時,白照影每個字,就從小小的鈎子,變成串溫潤的珠玉。
他很乖地湊過來,拳頭如倉鼠般在蕭燼安身前細細鼓搗,軟軟落在蕭燼安大腿:“今日成親折騰得累了,夫君渾身肌肉僵硬,我給夫君松快松快,我按摩手藝很好的。”
這倒是沒吹牛。
因為久病卧床,肢體總是不舒服,白照影會在病情稍緩和時,曬曬太陽給自己捏捏,他自有一套章法,基本能捏到解乏。
蕭燼安被他成功上手。
對方肩背腰腿底下,隐藏着紮實的肌肉,外頭有袍服掩蓋還不明顯,摸到才清楚這具身體何其有力量。幸虧沒跟他硬碰硬。
嗚,還硌得手痛。
饒是使出渾身力氣,觸感總像是拳頭砸牆。
白照影在不為人知處調整呼吸。帶着些桃花香味的氣息從後向前,淺淺拂動蕭燼安有些碎發的耳際。
蕭燼安因為這點癢意挪動身子,眸光往牆角橫了瞬。
白照影兩輩子沒出過這麼大力氣,手累得隻能停了。感受到大魔王斂起呼吸,他似被獵鷹鎖定,趕緊換個方法哄,甜甜撒嬌:“夫君,你餓不餓,吃點東西?”
蕭燼安:“你看着伺候。”
呵呵,好擺譜兄弟。
你可知這要在我家,這樣欺負我,是要被保镖掃地出門的。
那腹诽不知怎的像被蕭燼安聽見,蕭燼安語氣冰冷,微微上揚:“伺候得不好,換本世子伺候你。”
那還是不要了!
這人端着副鬼畜的表情,白照影腦海輪播“滿清十大酷刑”。
豈敢讓他伺候自己?
白照影連忙起身去桌上端來果盤,拈起顆櫻桃投喂野獸,櫻桃呈現出嬌豔欲滴的瑪瑙色,映得白照影指尖如蔻丹秾麗。
“夫君嘗一嘗?”
蕭燼安不吃。還撥開他的手。
白照影隻得換種食物,依舊顯得很耐心:“那來塊西瓜?”
也不吃。
“頻婆果?”蘋果在古代應該是叫這個名字。
還是不吃。
這也不吃那也不吃,白照影根本沒伺候過誰,他身體向前微傾,忽被一股猛力帶到蕭燼安跟前。
他緊緊抱着果盤,生怕湯汁灑在蕭燼安身上,然後擡頭暗自打量對方。又要幹什麼?
兩人的視線恰好迎上。
他被人不緊不慢地盤問:
“白兮然,洞房花燭夜,你還該伺候些什麼?”
一绺長發,被蕭燼安順過來,攥在指端纏繞着,力度就像把玩細細的蛇。
若說那篇文章滿紙谄媚,暗藏心機,他能讀出對方想往上拼命地爬。
但是面前這個少年眸光清澈,看不出野心,除非城府比想象得還更深。
不過,辱人者人恒辱之,白兮然,惺惺作态慣了,你又能裝多久呢?
蕭燼安露出明顯的厭惡。
那表情使白照影更加提高警惕,生怕對方一言不合動手,他趕緊道:“對對對,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們還要喝合卺酒,夫君稍等,我這就去倒。”
白照影眼睛轉了轉,多喝幾杯,把你灌醉,今晚營業結束,小爺我就可以睡覺了。
酒是早就準備好的。
純銀百子蓮花酒盅擺在酒壺旁邊,白照影倒滿兩杯酒,左右手各執一杯,因為屋裡回旋的餘地不大,他衣擺特别大,差點兒被嫁衣絆倒,活像一團會動的花。
“夫君請。”
酒杯塞進蕭燼安掌心,杯口蕩漾着浮光,銀質酒杯表面,還遺留着少年淡淡的溫度。
蕭燼安眸光微凝,注視片刻白照影,那雙水潤的桃花眼,燈輝裡越發顯出懵懂幹淨,并不見有不堪折辱的表情,甚至也看不出,是不是在故意裝傻。
難道他真不懂自己的暗示,白兮然有這麼單純?
“手臂要再擡高些,就是這樣,夫君真棒!”
桃花清甜軟軟地蔓延過來。
白照影将兩人的手臂,按他在影視作品中的印象交疊在一起,雙臂相勾時,衣服底下皮膚間的溫度相互傳遞。
溫暖的。
真實的。
蕭燼安抿唇,對親近行為本能地防禦。
然而對方渾然不覺,還在耐心給他解釋,合卺酒怎麼飲:“待會兒我們要同時舉杯。喝下這杯酒,夫妻同體,同心同德,今後就要同甘共苦,長長久久啦。”
怎麼,這少年好像還很期待喝這杯酒似的。
被白照影帶着,蕭燼安鬼使神差把酒飲畢。
酒漿緩緩滑入喉嚨。
蕭燼安放下杯盞,就見紅燭昏羅帳内,兩人衣袖衣擺相疊,少年對他癡癡含笑,略微歪頭,燈影迷離,眸光潋滟。
白、兮、然。
蕭燼安暗中舔了舔犬齒。
白照影用黏糊糊的嗓音繼續勸酒:“夫君,我們再喝,喝第二……杯……”
骨碌碌碌——
空酒杯乍然落于紅毯,在地上劃出個圓潤的弧度。
少年突然撒手丢了杯子,仿佛被抽走三魂六魄,一頭栽進蕭燼安懷裡,馬上就失去了動靜。
酒裡有毒!?
蕭燼安運氣迅速過了遍渾身經脈。
不對。杯子是銀質的,他自身也始終沒發出任何藥性。
再推推這少年,這是白兮然買來的刺客,為拒婚故意搞這種自殺式襲擊?
可怎會有連毒酒都飲錯了的刺客???
如果真是刺客,蕭燼安嫌惡地推開白照影腦袋。
卻因為這一推,醉倒的白照影終于動了,他腦袋輕晃,打了個餍足的酒嗝:“嗝。再喝,第……二杯……喝,接着……喝啊……夫君。”
嚴格執行灌酒計劃的白照影,完全沒料到自己上輩子滴酒不沾,是典型的一杯倒。
白照影身體根本就沒有酒精耐受力。眼下輕吐長氣,下唇濕痕光亮,眼睛半張地扯動蕭燼安的衣領和衣襟,就像是撥爪亂撓的小貓。
“好夫君,嗝。”
“我上輩子,真沒做過,什麼……虧心事。這輩子,為什麼罰我,罰我……來替……替……”
替什麼?
蕭燼安湊過去,略微壓低了身體。湊近少年唇邊才能聽清楚他的醉話,白照影很幹淨,氣息混合着絲甘醇的酒味。蕭燼安不由自主鎖眉。
白照影道:“我為何會替白兮然嫁給個瘋子啊。”
一言既出,白照影遽然疼痛!
蕭燼安扳起他的下巴。
陰戾眼神狠狠逼視着他,手上力度極大,像要把他的下颌骨鉗碎似的,白照影吃痛哭了起來,桃花眼蓄滿淚水。因為即将有性命之憂,醉意全消,靈台一片清明。
救命!
自己剛才說了什麼???
他本來能夠過關,卻意外踩中了所有的雷。
既招出自己替嫁,還貼臉罵蕭燼安是個瘋子。
這可比白兮然得罪世子殿下要狠得多吧。
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