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照影躺在醫院看閑書時,曾看過些故事。
無論是在華國封建時代,還是歐洲的中世紀,越是科技不發達,人們就越避諱談論鬼神,甚至可能把解釋不了的怪異現象、災難……推給他們認為是鬼怪巫師的人。
亂搞巫術,在古代有一萬種死法,不論這大夫接下來要說什麼,白照影都不能認。
他挽起衣袖讓陳老大夫看看他新鮮的傷口,血漬未幹:“您看,我是活生生的人。”
陳老大夫顫巍巍地拱手,沙啞地補充:“也有可能因為接連遭逢變故,神思緊繃,情志内傷,這種病不如說其實在心底,表現出來就是身體不适,老百姓常說‘像丢了魂兒一樣’……”
想到這條來之不易的小命,白照影當然決定認這個,不能認自己穿書。
他長長一聲歎息:
“唉。”
“也不瞞大夫,我本久居後宅,初次離家,又是嫁給天潢貴胄,以前我還是個溫吞水的性子。我怕做得不好,怕給世子丢人,害怕在王府行差踏錯……日日擔驚受怕,讓您見笑了。”
南屋蕭燼安茶盞與杯蓋輕輕一碰。
他未能聽清楚許多字,隻聽白照影不斷重複害怕。
他記起白照影新婚時求他,被罰時用帶着驚詫的眼神瞧着他,将那染血的衣袖遞給他看,血液鮮紅的顔色,在他腦海刺得慌。
白照影蠅營狗苟小心翼翼地讨好……
蕭燼安嘲弄地挑起嘴角,冷漠地鎖了鎖眉。
而中庭那邊,茸茸禮貌地攙着老大夫走出庭院,邊走邊說:“您慢點,慢些,這裡有門檻,藥箱茸茸幫您提。”
老者還再絮絮地叮囑:“切記,姑娘,世子妃要好生調養,切莫再受驚吓。”
北屋白照影還趴在榻上哼哼唧唧。
蕭燼安更加煩躁起來,放下茶盞,語氣無甚起伏地對守在門外的成安道:“拿融雪膏。”
融雪膏生肌彌骨不留疤痕,外敷時有劇痛。
成安做事不帶腦子,提醒蕭燼安:“因為殿下常常受傷,融雪膏隻剩下半瓶了。要是傷勢還不太嚴重,屬下給您拿點兒别的。”
屋内一時沉默,蕭燼安并不答話。
成安被蕭燼安給出的壓力緩緩殺死,拔腿去了。
***
世子院私庫不同于王府,因為許側妃把持公中,有些東西入了庫反而不方便取用,蕭燼安自老王妃死後,逐漸暗中建立起自己的庫房。世子常用的兵器、傷藥、暗器,都藏在裡面。
平時這些都是成美負責,成美在綢緞莊散播芙蕖院刻薄世子妃的傳聞,暫時回不來。成安從南屋出去了半個時辰也沒回來,很明顯,他沒找見。
蕭燼安眸光不耐,撥開蝦須簾,踱步出房間。
他剛一出門,白照影後背就仿佛牽着條線,他撐着手臂支棱起來,狐疑地望向蕭燼安離開的方向。可惜他并沒能解鎖世子院所有地圖,蕭燼安又想作甚,他不太明白。
不過白照影也沒有多想,慶幸自己暫時平安。
白照影喚茸茸去拿傷藥。剛才大夫們隻開了方子,留下了許多藥瓶。可是他們不敢給他包紮傷口,所以到現在傷口還裸露在外面,一碰就痛,傷口邊緣還是青青紫紫。
白照影心疼地扁了扁嘴。
上百名大夫留下的傷藥,都是薄荷腦那種又涼又辣的氣味。
白照影在鼻子前面扇風,嗆得他直打噴嚏:“茸茸,藥太難聞了,快去再拿點香膏來。”
茸茸言聽計從:“都有,少爺請稍候!”
茸茸的小身影撥開簾子跑出庭院,一雙小短腿倒騰得極快。
她剛走,北屋的蝦須簾又動了:“禀報世子妃。”
外面是世子院的侍從,不記得姓名:“迎客廳有您的娘家人來看您,人知道剛才您在就診,所以沒讓通傳,已經等很久了。”
白照影心中略沉,娘家人?
白家的?
他早就知道白府設計謀害自己,聽到他們的到來,不僅沒生出半分期待,反而迅速拉滿警惕——這會兒白家不是應該還在處理那樁欺君之罪嗎?
侍從禀完事就走了,沒留下更多信息。
白照影思前想後,到底是不能不去,萬一白府再給他扣上頂不孝的帽子……他好像還得費力氣撇清幹系,古代可真麻煩。
前世白照影被家人無限呵護寵愛。
這世界的家人并不愛他。
白照影垂眸。
他想爸媽了,還有他的祖父祖母,外公外婆,他們一路磕磕絆絆給他治病培養他上大學,哪怕知道即使将他精心養育到十八歲,之後他也并不能活太久。他是全家唯一的遺憾和明珠。
迎客廳就在眼前。
他踟蹰站在石階之下,感受到一片孤立無援的清寂。
他想,如果來的是白父,他喊不出那個人叫爸爸。他的爸爸,是個斯文的中年人,每次回家都會到房間先探望自己,會哄他說“病一定能好起來”,很愛很愛他。
白照影偷偷掉了顆眼淚。
他拼命地吞了口口水,手背把眼淚抹去,他拔腿要跑。
可是那個瞬間,有陣清潤的嗓音,從身後響起,語氣溫和得像春風一樣:
“不是受傷了?還跑這麼快。當心摔着。”
白照影緩緩地止住腳步,向後側過半邊身子,瞧見身青色的袍裾。
青年主動向白照影靠近,他回頭看清楚這個人的臉龐。眉清目秀,神态俊雅,身材颀長仿佛亭亭竹節,他唇邊含笑,笑起來就像塊古老又典雅的美玉化形了。
他是……誰?
被這身風度吸引了眼球。
對方的身份,白照影卻一籌莫展:白老爺?白兮然?
恐怕都不是。
迎客廳響起茸茸的喊聲,小丫頭端着兩瓶香膏來找白照影了,她一見到這青年男子,連忙激動地緊走幾步,讓門檻絆住腳,差點兒把漆盤掀翻:
“表少爺!……不對,是小侯爺!不不不,也不對,您今年春闱在殿試上得了好名次,今後就該稱呼您官職,叫您崔大人啦!”
表少爺,姓崔,不是白家的人,是原主生母那邊的親戚,倒也算是娘家人。
這個人能耐心等自己看完病,還對茸茸這小丫頭忘記身份尊卑的呼喚不以為忤,白照影猜想,他要麼是與原主很熟,要麼就是格外溫柔。
又或者是二者兼備。
白照影試探地喚了聲,說短促詞語時,總是很清甜的:“表哥。”
崔執簡微微凝住。
***
傍晚的陽光斜照,染紅了白照影半邊臉頰,使聲音像晚霞飄忽,氣質也變得跟以前不同,很光豔很濃麗的模樣,像一樹盛放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