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菘娘滿頭珠翠,簪子在烈日下閃着強光。天很熱,她塗在臉上的脂粉已經有些糊了。
她以帕子掩口,阻隔嗆鼻的馬糞味,對家将下命令道:“不行!過些天就是錦衣衛選拔考核,瑞兒連馬都不會騎,今後怎麼保護聖上?”
大虞朝曆代皇帝都對錦衣衛賦予無限的器重。
錦衣衛直屬皇帝,也隻效忠于帝王,能夠入選錦衣衛,在錦衣衛裡混出名堂,得到天子青睐,前途不可限量。
許菘娘還在做讓兒子延續隋王府榮光的美夢,對家将令道:“練,再讓他練!”
家将領命。
這時蕭寶瑞穿着身松垮垮的曳撒走過來,他一把扔了馬鞭子,坐在許側妃旁邊向後仰,咕嘟咕嘟喝消暑湯。
家将為難地看着蕭寶瑞:“二公子……”
“不練了!”蕭寶瑞把地上的馬鞭子遠遠踢開,大聲道,“說什麼我都不練了!滾,你們統統滾出去,這麼大熱天傻子才在校場活受罪,漚得我渾身都是馬臭味!”
蕭寶瑞十七八的年紀,眯縫眼,人不太高。眼下略帶虛浮的烏青。不過眸光中尚有幾分神采,顯得他有些小聰明。
剛才蕭寶瑞故意發作砸碎茶碗,把家将都攆出視線之外,這樣就沒誰敢過來逼他騎馬了。
然後,蕭寶瑞迅速換上一張賣乖讨好的表情,聲音軟下來央求許菘娘:“娘,孩兒午飯吃得太多,到現在肚子都在脹,真不适合飯後騎馬,颠得慌。”說罷作勢欲嘔。
許菘娘連忙放下帕子給兒子拍背,邊拍邊順氣道:“貪嘴,讓你中午少吃些肉食你不聽!鹿肉那東西不好克化,怎麼樣?好些沒,還想不想吐?”
蕭寶瑞邊咳邊哭,眼睛紅了一圈兒,含着淚道:“娘,難受。孩兒肚子疼,真的不練了。”
他緊緊地捂肚子,許菘娘怕兒子有事不敢妄動,盡力安撫了好半天,蕭寶瑞的臉色才慢慢變好。
許菘娘拿帕子擦擦眼淚,輕歎口氣:“瑞兒。娘知道你辛苦。可像你這般文不成武不就,還天天給娘要錢賭錢的,娘倒是擔得起,但娘不放心你今後啊……娘走了你今後可怎麼辦?”
許菘娘哭得真切,妝糊得更狠了,眼角紋路再厚的脂粉也遮蓋不住。
蕭寶瑞雖然渾,但在他娘面前永遠都是賣乖撒嬌,趕緊拿袖子給許菘娘擦眼睛:
“娘,孩兒知錯了。孩兒就是身體不方便練,等孩兒緩上幾天,肯定能夠策馬馳騁,再給您表演個馬踏飛燕。”說着蕭寶瑞做出個展翅欲飛的誇張動作。
許菘娘破涕為笑:“就你嘴貧。有這嘴上功夫,何愁不能文武雙全?”
提到文武雙全,許菘娘像是意有所指。
蕭寶瑞卻架着腿給自己又灌了碗消暑湯,桂花酸梅,爽口生津。
蕭寶瑞享受地哈了口涼氣,靠在椅背悠然道:“我怕什麼?娘能當正妃,我就是世子,整個隋王府都是咱們的,文武雙全有屁用?”
嘩——
花叢裡倏然露出聲輕響。
白照影跟茸茸蹲在花叢後面,主仆兩個心裡都在咚咚打鼓。幸虧與此同時過去道熱風。他倆人也是倒黴透了,這次船飄蕩到王府校場,以為能平安無事,誰知又碰見許菘娘!
可不想再被罰跪,白照影按着茸茸,往灌木叢裡藏得更深。
許菘娘則是一把捂住了蕭寶瑞還沾着酸梅湯的嘴:
“小祖宗,你小聲些!娘就是有這顆心,也遭不住你這張嘴……這是能擺在明面兒上議論的嗎?”
許菘娘迅速環顧四周,目光在灌木叢停留片刻。
最近上京城裡對她刻薄兒媳的行為物議洶洶,她都不敢出門跟别家女眷喝茶,走到哪裡都有人拿這個事兒戳她的脊梁骨,她怕再傳出什麼流言。
白照影寒毛聳立。
好在,許菘娘沒過多久又把注意力放回兒子身上,低聲說:“娘偷偷告訴你,這次錦衣衛選拔,皇上另開了恩典,允許各家送個兒子進入宮中。我跟你父王軟磨硬泡,他才答應你入錦衣衛。”
蕭寶瑞微微睜大了眯縫眼,眸光亮起來:“娘的意思是說,内定?”
許菘娘點頭。
白照影卻在灌木叢中不由抿起了嘴。見到許菘娘拿指尖戳蕭寶瑞的額頭,循循善誘:
“所以說,瑞兒,你就去走個過場,但斷然也不能太丢臉面。爹娘都把前路都給你鋪好了,等你待會兒休息好,咱們再練起來。你看上京城的錦衣衛多威風,你想不想跟他們一樣?”
蕭寶瑞到底是還有點兒英雄主義的情懷,多少提起些興趣。
“行……”
“那就太好了,娘知道你一定能行!”
說着許菘娘聲音壓得更低,因為想給蕭寶瑞再打雞血,她給兒子暢想今後:
“錦衣衛是天子之刃,你先入錦衣衛,搞好人脈,站穩腳跟。娘再在家裡使勁搏一搏,要這個正妃之位,再幫你争這個世子。最好的結果就是娘和你都能成功,扳倒小賤人和孽種。”
她自以為聲音很小。
卻提議時本人情緒激動,後半句咬牙切齒,讓白照影聽得清清楚楚,繼而浮現起膽寒。
白照影還是不由自主地對号入座,那個“小賤人”當然指得就是自己,至于“孽種”……難道指得是蕭燼安?
心頭浮現起一絲疑惑。
白照影眉眼微垂——古代的妾室怎能喊王妃生的嫡子叫孽種?
按照尊卑關系,如果隋王妃還在世,許側妃沒在王爺跟王妃同時首肯的情況下擡進王府,那才是尊卑不分,蕭寶瑞才是孽種。
總之,無論如何,禮法不當把蕭燼安叫作孽種,縱使隋王府寵妾滅妻也不可。
白照影琢磨這個問題,他想不通,并且隐約察覺出整座隋王府,所有人都有點怪怪的。
他蹲得腳麻,警惕地挪動身子。
此時灌木叢裡,突然傳出道尖利的人聲:
“來人啊,有人啊。”
那聲音比尋常丫鬟或者侍衛的音調要高許多,聲音尖銳帶着股不真實感,引得白照影寒毛根根炸立。
完了,又完了。
他以為自己又要得罪許菘娘,果然,許菘娘連忙起身,厲聲對灌木叢方向:“誰在那裡!”
許菘娘豁然站起來,向着白照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