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照影被他容貌吸引,又匆匆移開,裝作在看車廂懸挂的八寶流蘇絡子。
茸茸一直在車下,跟随侍從侍女們那隊,但探頭探腦張望進來,顯得欲言又止。
蕭燼安斂起眉梢。
捕捉到細微的變化,白照影立馬替茸茸求生道:“夫君,她可能有事想跟我說。”
茸茸得到允準跳上馬車,進車廂先行禮,在白照影眼神示意下,不敢藏着掖着,如實道:
“少爺這次回門,進卧房後先别難過,您這回嫁得急,匆匆忙忙将您送上花轎,那些個丫環嬷子将您房裡一些……”
她頓了頓,繼續說:“我走得晚,看到一些擺件、細軟全都給分走了。對了,還有老夫人留給您的那根青竹玉簪。因為太貴重了,丫頭婆子不一定敢要,但一直在屋裡放着,八成也保不住了。”
蕭燼安想起成安打聽的情報,但沒什麼舉動,表現得事不關己。
白照影知道原主窩囊,并且下人們敢瓜分原主的物件,當然也是以為原主根本沒命回去。
白照影心頭梗了梗。
他有好奇原主當年的處境,又怕暴露穿書者的身份,心底好像盤桓着個很微弱的聲音,怯怯地在耳邊響起,說“但願能找到娘親的遺物”……白照影驚了驚。
如果說神魂不穩之症,因為魂魄沒能牢牢紮根進□□。
現在他能聽見原主這句心聲,是不是說,他的到來,讓這本書的白照影擁有了完整的魂靈,他與原主相互融合,即将變成真正的書中人了。
難怪原主怯懦木讷,原主少了幾分魂魄,缺失的部分正是自己。
白照影眼前開始浮現出一些碎片般的記憶。
劃過得很快,很短暫:
——他看見自己學說話晚,走路晚,張不開口叫父親母親,總跌跌撞撞地被門檻絆倒,然後發不出哭的聲音。
——還看見因為他不說話,告狀都不利索,下人們欺負他。柳姨娘從來都睜隻眼閉隻眼,有時甚至會把正房那裡順來的東西,拿走享用。
——白兮然表現得事事比他強,繼白夫人死後,将父愛也給他剝奪了。
……
白照影喉嚨泛起陣苦澀。
這些事并不會影響他在現代的記憶。
但,影響了他的心情。
他用完整的魂魄,體會到原主的渴望和無奈。
在門檻邊,在房屋裡,在每次被人漠視鄙夷,都希望無論是誰也好,過來親近安慰自己。
白照影低垂眼簾,浮起層眼淚。
他轉了轉眼珠子,将淚水收回去,心肺憋得酸脹,睫毛挂着輕盈得幾乎看不見的小淚滴。
車停了。
白照影微微挺着身體。
繼主車停住以後,拉回門禮的幾輛小車也跟着停了。
車外響起成安放下缰繩,安置踩腳凳的聲響。
成安忙活完清了清嗓子,長吸口氣,大聲禀報:
“大虞朝天授隋國王世子,天潢貴胄,英武顯赫,攜其世子妃,淑賢端莊,今日榮歸白府,回門之喜,白府上下衆人皆肅靜以待,即刻恭迎尊駕!!!”
一言已出,車廂外,隻聽見沉重的正門被推開的吱呀聲音。
白照影不得不從自己剛才那點兒思緒斂神,他濕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
白府此時由遠及近,腳步聲陣陣不斷,匆匆忙忙趕出來接駕的人,一批接着一批。
白父、白兮然、柳姨娘……還有曾經時常欺侮原主的宋老媽子,他循着原主記憶認出的桃紅,怡翠,芳草,克扣他膳食份例的魏大廚,诓騙過他壓歲錢的張順家的。
白家如今勉強還算是個名門,但已兩代沒出過朝臣,與皇族隔着天淵之别,是以不敢托大,幾百号人出來見駕。
蕭燼安先下車,靴尖踏在青石地磚,織金圓領袍被日光朗照,滿身籠罩着層燦爛的金影。
他站着俯瞰所有人。
然後敲敲白照影的車壁。
白照影挑起車簾,外頭陣仗很大,他下車時因為馬匹抖動身子,他沒太站穩。
眼見要摔倒的瞬間,蕭燼安的手臂及時穿過他胳膊,将白照影扶腰半抱在懷裡。白照影身體輕顫,方才堪堪站定。
外人低頭看不出這番端倪,反倒是以為隋王世子,抱下了他的世子妃。
白兮然與白照影有八分像,在人群中很好認。他第一個擡起目光,然後匆匆低頭。
但白兮然又忍不住再擡頭,想再确認一眼,正對上蕭燼安用指腹蹭過白照影的桃花眼,抹幹淨白照影眼睫沾着最後的丁點兒淚意。
白兮然愕然。
白照影亦怔住了,從沒經曆過蕭燼安待他這般好,心口猛烈地顫了顫。白照影不明所以。
蕭燼安卻捏着他臉頰,對白照影,倏然間笑意盈盈:
“你看,怪我在王府慣着你,腳都不會沾地了。”
“腿疼還是腰酸?我抱你進去。”
他這話一出,在場除去白照影,能聽懂的都鬧了個大紅臉。
兩人親昵溫存,都是風華正茂的年紀,若是尋常夫妻,正該蜜裡調油,倒也沒什麼不對。
白兮然艱難地理不清頭緒,低頭跪着瞧膝前的磚石地,眼前掠過蕭燼安繡着蟒紋的靴筒。
那個上京城的著名混蛋,隋王世子——真将他新娶的世子妃,抱進了白府正堂。
于是白家所有人,都産生了種極不真實的感覺,卻又得對曾經欺負過、輕蔑過的白照影,恭恭敬敬地稱呼他為:“世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