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照影眼觀鼻,鼻觀心。馬車急刹時,坐不穩直撲到蕭燼安身上。
而那麼大的動作,對方掌心的茶杯卻涓滴未灑。
蕭燼安閑适地撂下茶盞,不甚在意地凝着白照影,倏然淡淡總結了句:“往後逢年過節,白府想必都如臨大敵。”
話畢他嘴角微彎。
白照影一陣惡寒。
隻覺蕭燼安這個人,骨子裡滲出種随時拉人下地獄的瘋狂感,滿身難描的破碎。
……
下午覺睡得太多了。
胸中經曆了不少事,閉上眼,白照影眼睛裡是一幕幕場景:
一會兒他看見蕭燼安給他理頭發,一會兒又會看見,表哥崔執簡用那種“想要解救人質”,關切的目光注視自己,看得他好生心虛。
腦海裡雜念過多,白照影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最終還是睡不着,披衣站起。
外屋的茸茸睡得香到流口水。
白照影沒忍心打擾她,挑起簾子推開門。
世子院夜裡也點着燈。
庭院裡有兩棵不高的海棠樹,海棠花已經凋謝,青綠色的樹冠遮不住滿天密密麻麻的繁星,古代的生态環境好,這是前世過慣了居家生活的白照影,幾乎從未欣賞過的盛景。
這點兒孩子般的好奇心暫時戰勝了走夜路的恐懼。
白照影從剛開始隻敢站在庭院燈下,到慢慢挪向庭院邊緣,發現一隻夜行胖鳥貓頭鷹,貓頭鷹緩慢地撲扇翅膀,從院内飛到院外。
白照影跟出去庭院,和那隻貓頭鷹縮短距離。
追上了貓頭鷹,并真實地見到保護動物,是種奇異的感覺。
貓頭鷹不太怕人,白照影朝貓頭鷹招手,想跟它玩。樹上和樹下,人與鳥的腦袋都各自一歪。
可這時劃破黑夜,世子院外聽見陣如鬼祟般凄慘的叫聲。
那聲音來得突然,似有誰倒抽了一口涼氣。白照影吓得心髒險些停跳,他連忙躲在樹後,來回張望,生怕在不經意間,視線裡出現個會飄的東西。
到底還是沒有,白照影漸松口氣,想要立刻逃跑。
那聲音又響了起來。
從不清楚的氣音,變成嘶啞的哀鳴:“呼哈……呼哈……呼……”
像人,又不像人。
聲音的來源,就是自己旁邊的隔牆,牆那邊是他沒去過的地方。
白照影貼緊牆,被陡然拔高的一聲尖叫,吓得繃緊呼吸,發出聲音的人像殺豬似的:
“殿下饒命!!!”
白照影咕嘟,吞了口口水。
那發聲的人,聲音隻拔高那一瞬,刹那後就好像被卸幹淨了全身力氣,再發出的不過就是些斷斷續續的氣音。
對話是單方面壓制的:
“十年前,你制藥害我時,可有想到今日?”
“殿下——饒——饒……我……我已知……我錯……”
到最後,竟連氣音也弱下去。
牆内那人徹底被蕭燼安折磨得斷氣,蕭燼安道:“埋了。”牆那邊就傳來鐵鍬鏟土挖土的聲音。
白照影不明所以。他竭力控制着情緒,想象力卻将未曾看到的虐殺場面補全。他心頭陣陣驚慌,唯恐被蕭燼安發現,自己竟撞破了他的秘密。
——若激怒蕭燼安,下一個死的就是自己。
白照影生怕引起隔牆那邊的注意,想起蕭燼安,就覺得脖子痛。
他緩慢轉動腳踝,調整方向,屏住氣息,距離牆邊越來越遠。
可是這時,他卻又不慎踩中牆邊一截枯枝,腳底發出聲碎響,白照影渾身僵冷,果然牆那邊有人做出了反應,躍出道騰飛而起的人影。
完了……
成美越出牆外,眉目冷銳,視線來回逡巡。
白照影心裡咚咚打鼓,恰好那樹上落着的大個兒貓頭鷹,忽閃忽閃翅膀,因為太胖,在樹冠間弄得枝葉嘎巴嘎巴響。吸引走成美所有注意力,讓人誤以為是它在外頭作祟。
成美足尖輕輕一點,又飛回牆那邊去了。
空氣中深濃的血腥味,讓白照影捂住胸口。
白照影失魂落魄地返回庭院,腳下像踩着棉花似的,鑽回房内,緊緊關閉房門,忽然被冷汗蜇得渾身刺痛,想到蕭燼安襟懷間那縷雪松香,尾調總纏繞着那股化不開的鐵鏽氣息。
是血。
後半夜白照影仍然失眠。
但縱使睡着了,思緒的主題已不再是回憶和蕭燼安做戲,而變成了,蕭燼安發現自己窺探,虐待自己,殺了自己。
蕭燼安在夢裡用不同的方式,讓自己死掉一遍又一遍……他反正再也不想接近蕭燼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