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聞薰對自己的認知很清晰,雖然身邊人總會奉承她英明仁德,但她對這種華而不實的誇贊嗤之以鼻。
她幾乎完全不掩飾自己對付家的偏心。
世家近期總喜歡彈劾付清衣和付清蓉,彈劾的理由千奇百怪。
付清衣不敬皇上。
付清蓉不尊禮教。
付清衣醉酒鬧事,侵害平民。
…………
宋聞薰批奏折的時候幹脆拉來他們二人,一件一件問。
“不敬朕是指?”
付清衣歎氣:“我行禮的時候擡頭和你眉來眼去。”
“不尊禮教又是什麼?”
付清蓉無辜地眨巴眼睛:“世家有一個祭奠祖先的節日,他們邀請了我,我不懂規矩,一不小心吃了祭祖的肉。”
宋聞薰簡直對這些禦史的想象力歎為觀止:“醉酒鬧事侵害平民又是什麼?”
付清衣咳嗽了兩聲,聲音弱弱的:“貪杯多喝了幾口燒刀子,有點醉了,把賣雞蛋的張嬸養的最會下蛋的老母雞放出來了,母雞跑了,張嬸拿菜刀追了我兩裡路。”
宋聞薰:“…………”
她聽沉默了,幹脆大筆一揮,彈劾的折子全部駁回。
這些日子付家被架在火上烤,世家也沒有好過到哪兒去。宋聞薰命翰林院重修了氏族譜作為孩童開蒙的讀物,原本淩駕皇族之上的王桓謝柳四大家族被排到了宋氏之後,許多近幾年崛起的新貴與他們并肩,還不等四大家族提出意見,宋聞薰又火速下達了一道聖旨。
這道旨意名為“軍恩令”,原本世家的爵位都是嫡子繼承,這道旨意一頒,無論嫡庶,要想繼承爵位,就要立下軍功,倘若嫡子未立軍功而庶子立下,那麼爵位由庶子繼承,倘若無人立下軍功,那麼則視為自動放棄爵位。
這道旨意一下,頓時将世家的勢力分成了兩股,各家主與他們的嫡子眼見着到手的鴨子就要飛了,自然糾集了一幫言官日日吵鬧不休,而一部分本就不受寵愛的庶子卻悄悄來投靠了宋聞薰,在天子的贊許下啟程去邊疆為自己博前途。如此一來,氏族子弟們個個都不願意被他人撈了好處,争前恐後要去邊疆立功。
付清衣找到宋聞薰的時候,她正與柳芳歌就這個旨意的落實工作讨論得熱烈。
門外傳來通報:“付将軍求見陛下——”
宋聞薰微微皺着的眉便松開了,語氣也溫柔不少:“讓他進來。”
付清衣緩步進來,因為有柳芳歌在,他規規矩矩地給宋聞薰行了禮,又對柳芳歌颔首道:“柳姑娘也在。”
柳芳歌彎腰恭敬地行禮,臉上笑意濃厚,像貼上去的窗花,客氣又失真,付清衣額外多看了她幾眼,他本能地不喜歡柳芳歌,但又覺得對方禮數規整,态度柔和,自己的敵意來得莫名其妙,于是懷着歉意也回了禮。
在他扭頭看向宋聞薰後,柳芳歌臉上的笑意淡了,她給他讓開一條路,眼睛規矩地垂下。
付清衣沒太注意這些細節,他今日來有更重要的事情:“陛下最近在推行軍恩令?”
宋聞薰料到他要說這個,也不驚訝:“是。”
付清衣仰頭與她的眼睛對視,直言不諱:“世家子弟中雖偶有佼佼者,但大都是酒囊飯袋,把這幫垃圾塞進軍營,隻怕會增加管理的難度。他們也不會真正拼軍功,而是會拿着權勢與金錢賄賂欺壓他人,奪取普通士兵的軍功。長此以往,軍紀不嚴,賞罰不明,還請陛下三思。”
付清衣考慮的角度很中肯,他是站在将領的角度考慮的。
宋聞薰安靜認真地聽完了他的話,沒有說什麼,目光移向了柳芳歌,柳芳歌接收到她的暗示,目光一閃,朝付清衣從容開口:“其實哪裡用這麼複雜呢。”
付清衣疑惑地看過來,柳芳歌嫣然一笑:“這些酒囊飯袋留着也無用,倒不如讓他們為國捐軀。”
付清衣瞳孔一震:“姑娘的意思是……”
柳芳歌聲音柔婉:“戰場上刀槍無眼,死幾個人再尋常不過,暗地裡結果了他們,也能推說是敵軍所為,将軍知道該怎麼做。”
付清衣面色一下子蒼白起來,良久沒有說話。
殿中一下子安靜了起來,柳芳歌不熟悉付清衣,停了口,默默望向了宋聞薰,卻發現宋聞薰緊緊盯着付清衣,她一反常态地褪去了笑意,那雙黑沉如墨的眼睛裡,有一閃而過的慌亂與擔憂。
寂靜如一攤死水漫開,唯有付清衣微重的呼吸聲清晰響起。
柳芳歌意識到氛圍不對,她不假思索,忙彎腰行禮告辭。
腳步聲漸遠後,隻剩了付清衣與宋聞薰沉默相對。
半晌,還是付清衣主動打破了寂靜,他嗓音微啞:“陛下打算采納柳姑娘的做法嗎?”
宋聞薰看着他的臉色,罕見地遲疑了片刻,對這件事避而不談,她笑道:“你嘗嘗我杯子裡的雨前龍井,我命人加了點桂花,别有一番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