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蓋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擦身降溫。”
擦身?
誰擦?怎麼擦?擦哪兒?
船艙裡,甄珠和陳三寶互相看了一下,甄珠立刻紅着臉擺手說:“我、我、我不行。”
但此時陳三寶正在運功,他不确定自己松手的話,向霄遠體内的生機能否維持。
葉豹扭頭回來:“我來擦……嘔……”他臉色看起來比向霄遠還要慘。
甄珠猶豫片刻,小聲說:“不然,我來運功吧?”
陳三寶和葉豹一齊看向甄珠。
甄珠說:“我因為身體不好,小時候在連花谷常住過一段時間,娘親還幫我求來了機緣,讓我修習了他們的五陽盛春功。”
“你會五陽盛春功?”葉豹有氣無力地問。
五陽盛春功,連花谷獨門功法,也是江湖上著名的修身養生功法。
甄珠點點頭:“是的,但我還從來沒試過給他人運功。”
陳三寶看着甄珠,幹脆道:“你可以的,我來擦身。”
甄珠咬住嘴唇,隻頓了兩秒,重重地點頭,說:“好。”
兩人互換位子。
甄珠全身緊繃,小心翼翼運功。陳三寶用木桶打來江水,解開向霄遠身上衣物,本想用船上現有的布巾給向霄遠擦身,但拿到手後,卻覺布料粗糙,若反複擦拭必會磨得皮膚發紅疼痛,就毫不猶豫脫了自己的中衣,把柔軟潔白的細棉布扯成合适的大小,浸濕後微微擰幹,在向霄遠額頭、脖頸、肘彎、腳踝等處擦拭起來。
陳三寶擦得極為仔細認真,也因此把向霄遠身上看得更清楚了。
之前在祁山派的船上時,他曾看到向霄遠後背交錯的舊傷,此刻,又在他的胳膊和腿上看到了些膚色不同的傷痕。這些傷痕,有的看起來像是被纖細的枝條抽打出來的,有的像是利器割破後的增生傷疤,還有些似乎是擦傷或者其他什麼傷痕。
向大哥以前到底經曆過什麼?為什麼身上會有這麼多傷?
陳三寶心中既煩亂又心疼,但手上動作絲毫不亂,輕柔又利索,看起來完全不像一位養尊處優的富家少爺。
葉豹已經暈成習慣,吐到什麼都吐不出來了,趴在一邊,看着陳三寶的動作,發出疑問:“三寶啊,你怎麼這麼會照顧人?”
陳三寶擦身的動作不停,說:“我娘以前生病的時候,就是我照顧的。”
“你娘?”葉豹問,“你娘的侍女丫鬟們呢?”
陳三寶說:“我娘就是丫鬟,哪還有人能伺候她。”
葉豹:“……啊?”
就連一直認真運功的甄珠都微微分神,擡頭去瞧陳三寶。
陳三寶淡淡地說:“這也不是什麼秘密,我娘本來是母親院裡的三等丫鬟,後來我父親有一次醉酒,那天是我娘在母親院裡值夜,結果就有了我。母親一開始并不接受這件事,我娘懷着身孕被打發去了莊子,什麼都得自己幹,直到我六歲那年,父親不知怎麼想起了我們,我娘這才得了個妾室身份。”
甄珠錯愕地看着陳三寶。她的娘親和爹爹十分恩愛,鈴星宮裡也十分和睦,從未聽過此類事情。但她很快垂下眼眸,不想自己的目光對陳三寶造成困擾。
葉豹說:“怪不得。”他歇了一會兒,忍過又一陣眩暈,繼續說:“你也就看着嬌氣,其實骨子裡根本就沒有那些大家子弟的傲慢和驕縱……”
“謝謝師叔誇獎。”陳三寶探了探向霄遠的額頭,還是很熱,他繼續打濕手裡的布巾,給向霄遠擦拭。
葉豹閉着眼,說:“我沒誇你。”因為後半句還沒說出來——你也就看着嬌氣,其實骨子裡根本就沒有那些大家子弟的傲慢和驕縱,反而有一點要讨好所有人的小心翼翼。
陳三寶并沒深究葉豹的話,隻說:“好,那就謝謝師叔。”
船行過了燕子關後,江流逐漸平穩。燕蓋行船的技術很好,船劃得又快又穩。
時間到了後半夜,又到了淩晨,漸漸的,天空透出一絲清明。
船艙裡安靜極了。
陳三寶還在給向霄遠擦拭身體,成功把他的體溫控制在了一個不算很高的狀态。甄珠十分疲累,此刻眼皮已經快要阖上,頭也一點一點的,但仍努力維持着功法運轉。那邊躺着的南門鸢和“粽子”也都沒了聲音,聽呼吸聲已經睡着了。倒是一直閉着眼的葉豹,從未睡着,時刻保持着警醒。
燕蓋進了船艙,葉豹立刻睜眼。
燕蓋簡單地說:“到前面碼頭,我下去一趟,買點吃的,看有沒有清熱解毒的藥。”
葉豹起身,靠坐着說:“好,我看着船。”
陳三寶立刻從身上掏出幾顆銀粒子,說:“拜托前輩了。”
葉豹笑了聲:“别叫前輩了,喊三師叔。”
陳三寶臉上閃過一刹的茫然,随即了然道:“燕蓋?你是綠蟻劍燕蓋!”
燕蓋自然地接過銀子,點了下頭:“是我。”
陳三寶立刻說:“三師叔。”
“好。”燕蓋淺笑着應了。他這一笑,整張臉立刻生動起來,果然有了“拈花行者”的樣子——曾經,燕蓋行走江湖時,因長相清俊,舉止風流,處處溫柔卻從不留情,人稱“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得了個“拈花行者”的诨号。
葉豹“啧”了一聲,說:“快去快回。”
燕蓋瞥了葉豹一眼,毫不客氣地踢了他一腳,哪知葉豹即刻跳了起來,逮着燕蓋猛捶一拳,兩人迅速一來一回地互啄了一番。
葉豹嫌棄地說:“動作快點。”
燕蓋戴上鬥笠,說:“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