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狂風卷來,直接吹熄了靈堂中的燭火。她來不及躲閃,被許老爺一掌擊中胸口,重重摔在地上。
白衣道士見勢立即拔劍迎擊,一劍正要揮下,白露感到自己手臂上的阿清很不安,她當即喊道:“别傷他,他隻是被邪祟附體!”
她的意思是,别傷他,許老爺隻是個被邪祟附體的凡人。他若一劍劈下去,邪祟不一定死,但許老爺一定死了。
道士不說話,理解她話中含義,劍鋒一移,劈中靈堂的門。大門裂開一條縫,轟然倒落。
那道士寫了一道驅邪符,往許老爺額上一貼。
許老爺頓了頓,忽然大吼一聲,變得暴戾無比。道士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
他的符居然對許老爺一點用都沒有!符沒有用,劍不能用,道士隻能徒手迎擊,逐漸處了弱勢。她觀察着許老爺,眉間有黑氣,雙目無瞳,臉色青灰……她記得在昆侖山太虛洞府時,師父教過她關于惡靈的知識。
其中有一種惡靈,附身人體時,呈現的就是許老爺這種狀态。這種惡靈極其兇悍,非符咒所能驅除。想到這裡,白露開始有些欣喜,因為,師父他老人家教過她驅除這種惡靈的辦法。
可想着想着,她又逐漸頭疼,因為,這辦法,得邊念咒邊使用自身靈力驅除。她現在僅在築基期,咒語知道,靈力卻不夠。
白露心中郁悶,為什麼她第一次驅邪,就遇上這麼棘手的事啊!
方才猝不及防被擊了一掌,她胸口疼痛無比,靠在角落裡,泛起一陣惡心感,忍不住噴出一口血。
許老爺聽到這邊動靜,注意力又轉到她身上,朝她奔來。她身處角落,已無處可躲,忽地,一個白影閃到她面前,擋去一擊。強大的掌風把白影打了個踉跄,道士後退兩步,手臂被擊中,滲出血來。
道士的衣角恰好從她身上拂過,她聞到血腥味。看來這人雖然冷淡,但做起事來還是非常仗義的,還幫她擋了一擋。
眼看那道士也要敗下陣來,白露心一橫,開始念咒:“操天道、化兩儀,生陰陽、轉乾坤,應敕令。天地無極,乾坤借法……”
這是從前師父教過她的一種咒術,他說若她遇到自己無法解決的緊要關頭,可以念這個咒,将他的靈力暫時借到她身上。
她内心其實并不想用這個咒。畢竟修行就是她自己的事,她不可能一輩子都仰仗師父。但若此時不用,她隻怕自己與這個白衣道士就都要折在這了。
師父乃是上古時候飛升的仙,靈力霸道又強悍。念完咒的那一刹那,她感到一股強大的靈流在自己體内蹿動,掌心聚起光芒。她站起身,緊接着念師父教她的驅除惡靈之咒,“閃開!”她不顧道士的驚愕,正面迎着許老爺的攻擊,朝許老爺眉間一點。
那一刻,掌心的光芒蔓延到她整個身軀,也傳遞到了許老爺身上。靈堂之内狂風驟起,吹得她衣袍翻飛,早已熄滅的燭火重新燃燒起來,一下蹿得極高。整座靈堂在濃濃夜色中變得極其耀眼。
當一切平靜下來的時候,她感知到了那個惡靈的悲傷。
她看到許老爺的身體裡,除了許老爺自己的三魂七魄以外,還有一個淡灰色的影子。
淡灰色的影子瘦瘦弱弱,身上唯有一件寬寬大大的麻布衫,滿臉都是少年稚氣。他因太虛真人的靈力,被召回了一絲靈識。他朝白露擡起睫毛,迷茫地看着她,聲音有些嘶啞:“這……是哪裡?”
白露本以為他是一隻惡靈,掌心已聚滿了靈力,看到對方清澈的雙眼,她暫時壓制了即将噴薄而出的力量,回答道:“許府。”
“啊……是許夫人的家嗎?”說着,他環顧四周,看到那個瑟縮在角落裡驚恐看着自己的中年婦人,他的表情愈發驚訝,當目光觸及滿地破碎屍骸的時候,他的表情開始扭曲,從驚訝轉為驚恐。
白露點點頭,問他:“你為什麼會到這裡來?”
淡灰色的人影沉默許久,開始講起自己的故事。
他叫阿淨,本住在臨安城一座山腳下。
阿淨從出生開始,就沒見過他的父親。他有一個長他十歲的哥哥,每當他問起關于父親的事時,他母親就閉口不言,他哥哥性格暴躁,隻會怒氣沖沖地回應他:“問那個人渣做什麼,他早就死了!”
他與他的兄長、母親一起生活了十三載。他們一家,唯有一小塊田,和田心一座小茅屋。他們一家雖然清貧,但十分和睦。
阿淨十三歲那年,已能與母親一起承擔農活。他哥哥希望自己的母親和弟弟可以活得更滋潤些,便獨自離鄉,去姑蘇學經商。
起初三個月,他和母親都能接到兄長托人送回來的錢。到第四個月的時候,六界的邊界被打破,地府之門被打開,人間突然出了許多邪祟。是以,時常有許多精怪來騷擾鄉民。但鄉民們住在山裡,消息閉塞,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一天,一個九十多歲的神婆說:“山村受侵襲,是因為我們太久沒祭祀山神,山神發怒了。”
鄉民們恍然大悟。曆代祭祀鬼神,往往都是活祭。可鄉民們活得好好的,能有誰願意平白無故為了别人去當祭品?
整個村,隻有阿淨和他娘孤兒寡母,最好下手。況且,他還有個哥哥。一個每個月都不回家,卻會把錢寄回來的哥哥。
于是,神婆就盯上了阿淨和他的母親。
神婆私下對鄉民們說:“把他跟他娘都拉去祭了,妖怪就不會再來了。至于他大哥寄回來的錢……”
他們如同砧闆上的兩塊肥肉,那時是冬天,他與母親正坐在屋裡烤火。突然一批鄉民沖進小屋内,阿淨警覺地将母親護在身後。神婆站在門口強調道:“把他和他娘都拉出去祭了,妖怪就不會再來了。至于他大哥寄回來的錢,大家以後平分,補貼家裡罷。”
阿淨看着神婆瞪大了雙眼,想反抗,卻被一個中年大漢拽住細細的手腕。他蹬腿掙紮,神婆又說:“犧牲你們兩個,能保護一村的人,你知足罷,能被活祭,是你們的福分。”
人群中不知誰說了一句:“不肯去,直接打暈罷!”
“聽說他大哥在外經商會寄錢回來,他們要是死了,那錢……”
白露聽到這裡,開始憤怒,握緊了拳頭。
話音剛落,兩個壯漢沖了上來。阿淨被按在地上,他母親生怕他受傷,跑過來把他護在懷裡。
鄉民的拳腳不停落在他們身上,阿淨怒吼哭泣着:“你們憑什麼打我和我娘……”這事已經過去幾個月了,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嘶吼了多少話,亦記不清自己怒号了多久。他隻知道自己是在叫喊中失去意識的。
他和他母親被捆成一團丢在了柴房裡。
他清醒過來的時候,首先看到的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娘……”他剛想叫她,她娘卻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她正在用自己的牙齒,咬開捆住阿淨的麻繩。
他眼睜睜看着自己母親的唇被麻神磨得皮開肉綻,還有一顆牙齒在晃動。他想哭,卻又生怕自己一哭出聲,就換來一陣更惡毒的毆打。
等母親咬開他的繩索時,已經毫無力氣了。冬季的夜,寒風刺骨。阿淨趁看守昏昏欲睡之時,背着母親跳出了窗戶,逃出山村。
山路上的石子和荊棘磨破了他的腳,他看到周圍飄蕩着很多鬼魂,卻不敢停下來。生怕自己一停,他和他娘就會重新被抓起來。
他就這樣背着他母親,靠着光秃秃的一雙腳,一路走到了姑蘇。
他母親身上傷很重,他背着母親一路上走走停停,等他到姑蘇城的時候,已經立春了,他母親的傷口早已潰爛流膿。他試圖乞讨,但這年月,大家自顧不暇,沒有人會來搭理他。他們一路上吃的是草根樹皮,飲的是路邊溪水。